水,他父子两人打个寒噤,叹了一口气,渐渐回生。正是:
人不伤心不得死,鬼门关上又还魂。
父子二人半生不死,泪也没有,只是嘤嘤的哼。应捕道:“有茶水把他一口,便回气。”翠翘与金生吃的,还有未了酒坐在锅中,斟了一碗,递与王老,王老接着吃完。又斟一碗递与兄弟,兄弟也吃了。便觉哭得转声,有些眼泪。那应捕道:“姑娘你要救令尊、令弟,乘早设法,迟则我们要带到官了。”翠翘道:“公差上司,待我办些早饭,请列位吃了。家父、舍弟,老爹带上,我这里央媒婆设法便是。”应捕道:“姑娘说得有理,却是要上紧的。”
翠翘叫娘收拾酒饭,请公差吃。又拿些与父亲、兄弟吃。二人吃不下,翠翘道:“事已至此,只好死中求活,法内求宽,恼也无用。爹爹同兄弟暂到公差家住一、两日,女孩儿即央媒人卖身来救你。”王员外道:“这事怎么使得,则索听天罢了。”翠翘道:“此事到官,决无生理。父、弟死则宗枝绝,而母氏无依,我姐妹亦必流落。何如舍我一身,全父、弟以全宗嗣,全宗嗣以全母妹。所舍者一身,所全者重大。家贫见孝子,为子死孝,正此时也。苟可救父,死且不惜,矧未至于死者乎!我志已决,爹爹勿以我为虑也。且女生外向,原非家中物。愧女不能为缇萦上书救亲,独不能为李寄卖身庇父乎!”言毕,词气激烈,颜色凄惨。王员外呜咽不能答一语,惟低头堕泪而已。
应捕酒饭已完,对翠翘道:“多谢,我们且带令尊、令弟去,姑娘作急理会,三日后便要带到官了。我可怜你孝心,所以替你担迟两日,你却不要自误大事。你父亲、兄弟,我不难为他,饭是要送来吃的。王妈妈你却要同到我家走一遭,方认得送饭。这是贼情事,没人敢上前,只好靠自家。我再替你央个媒婆,寻个好人家,也不枉了她一点孝心。”翠翘道:“娘,上司说得极是,你要同他走一遭,看爹爹、兄弟如何着落,才好计较。”王妈妈只得跟应捕去了。
翠云道:“姐姐,这事怎了?”翠翘道??“鬻我一身,则全家无事矣。”翠云道:“大家罹难,怎把姐姐一身当灾。”翠翘道:“事到其间,不怕你不走这条路。你年幼怎做得此事。你做良臣,孝事父母;我做忠臣,杀身成仁罢了。你看爹爹、兄弟那般受刑,能经几次吊打。他二人一死,大家少不得也要流落。舍我一身,保全一家,苦事亦是快事。我已看破此身,一任东皇磨灭。但只……”便住了口。
翠云道:“姐姐有甚不了语,到这样时候还不说向妹子?姐姐,我看你满脸含忧,两眉积恨,有万千心事,似又在忧愁苦恼之外。”翠翘道:“然,信有之。欲对妹言,难以启齿;如若不言,又怕辜负了那志诚种一片心。”翠云惊道:“所谓志诚种,莫非金千里乎?姐姐从未觌面,何从知其志诚?”翠翘叹道:“余承金生不讳之盟,誓同偕老。今日祸生不测,全孝安能全义。我此一去,未知飘泊何方?彼及归来,万种相思安托。贤妹端坐,受我一礼。”翠云道:“姐姐要拜我却是为何?”翠翘道:“此拜不为别事,金郎未了恩情,尽托贤妹为我偿还。我虽骨化形消,因风委露,亦含笑于地下矣。”言毕,放声大哭,死去移时方醒。
翠云慌抱之怀中,道:“姐姐之命,妹无不领,愿姐姐好自珍重。”翠翘道:“金郎辽阳才去,救父救弟又不能少待须臾,事出两难,不得不托妹氏,以偿恩情债负。金生与我有盟章一道,银串一双,尽付贤妹。贤妹善事多情,求以为好可也。金生之情不多得,金生之品不易逢,我与他无限期许,悉赖贤妹完之。他日夫荣妻贵,慎毋忘作媒人也。倘媒婆一至,则不及再言,聊为数字,转寄情郎:为言红颜薄命,至今斯验矣。回想月下之盟,可复得乎?金郎体薄而耽于酒,幸少节之,以成其志。所有胡琴《闺怨》一阕,乃我生平得意之作,予以情近《离骚》,不免飘泊之苦。他日抚我胡琴,度我怨调,凄风苦雨之中,啾啾而至者,乃尔姐也。尔夫妇其沥酒以吊之。余昔梦刘淡仙约我题《断肠吟》,又道余亦断肠会中人,大约一生行径,不出断肠会外。前为金郎守身,是道其常也。今遭大变,女子一身苦乐由人,何能自主。则索听其在天,非不坚贞也。万一金郎多情,妹氏顾念,或有远访之雅,大约钱塘江上,定有消息。妹须记者,钱江之兆,得之梦中。前兆既符,后事大约必应。”因顿足哭道:“金郎!金郎!我翠翘负汝也!我翠翘负汝也!我不能酬尔深情,特托妹氏以报厚德。哀哀翠翘,志可怜矣。”
翠翘又哭了多时,忽然自止道:“妹子,我不哭了。娘回家,媒人必至,此乃贼情事,近处断无人来娶我,定是他乡外府之人。一讨便要走路,那时要留只字,方寸一乱,也不能举笔。你可取文房四宝来。”翠云忙寻笔砚,滴水磨墨。翠翘染翰舒毫,一声长叹,两泪交流道:“金郎,我翠翘的恩爱止于此了。向全此身,不从郎欲,只怕合卺之夕,无物为质。千不肯,万不肯,以质情郎。早知如此,守何为乎!”乃破涕为书云:
翠翘薄命,祸起萧墙。不能为缇萦代父鸣冤,而仅为李寄卖身,聊苏家难。卖身必为君辱,愧矣恨矣。回思花下投梭之拒,竟为翠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