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的人物,连一连二的来了。
草阁筵开,池亭酒暖,灵芝老人执杯笑道:“《长生殿》闻乐一阕,原是老夫年来同拙妻弱息消遣春风秋月的闲笔墨,那里足供大雅。今日有一件下酒物在这儿,请诸君赏鉴罢。”说完,向立在旁边的侍儿道:“去停云小姐处,将昨天藏着的那件东西取来。”侍儿去了。
灵芝老人微笑道:“凝神故自不凡,他居然克日出关哩。”迪仙欢然将筷击着案道:“铜山西华,洛钟东应。吾家天壤王郎,便也足与竞爽哩。”石声道:“我早知这张请帖必藏着许多玄妙,果然这样。我便要浮船断锁,上铁瓮城,招国鬼归来哩。”众人不觉击节大笑。却好那侍儿送出一卷东西来。灵芝老人接了,展将开来,却是张《江南水道图》,图角钤着个“停云”二字的小印。
众人知是灵芝老人家四小姐的笔墨,先已肃然起敬。老人定了定神,指点道:“这是松江,为长江之尾,离南京八百馀里,有锁钥之势。而守者非人,若得一师崛起于此,则河运一绝,东南之供应断矣。”王飞听说自己那松江是东南锁钥,“霍”的立起身来,拍着胸脯道:“某早预备着一千五百的男儿头颅,去向胡虏讨一个抵十个的交换哩。”石声道:“差了松江一隅,虽长江尾闾,但义师之起,非比割据。春秋大义所在,要先定建中立极之基。松江僻处海隅,假松江为开始一着,非所以树天下讨贼复国之声也。弟意不若由江阴陵进师,并严公之众,直拊建康,昭然使天下知我旌旗所至。三吴子弟,忠义尚多,海陬下邑,会当付诸名地应响者耳。若移大师以图之,狮子搏兔,恐倒置本末矣。”
说时,满座鼓掌起来。灵芝老人莞尔笑道:“仆岂不知此哉!正欲养全师以图建康,所以必先有事于松江耳。”因指着图上道:“松江之师一起,金巡抚必循水道东防海上,而移建康之师,道长江由江阴陵以镇苏州,于时我乃以松江之师,掣苏州新至之兵,集全锋以蹈建康之隙。一路自有式典所部馈粮备舟。不出十日,大明之帜,已在秣陵关上矣。”灵芝老人说没有完,式典、石声、迪先、王飞诸人没一个不抚掌道:“大明万岁!有老人一着,我们放心去做事哩。”
正说着,屏角嘤咛,似有人在那里说话。侍儿走上来笑向灵芝老人道:“四小姐请主人说话呢。”众人听了,肃然不哗。灵芝老人不待听完,早拈须笑道:“我还没说完呢,要紧些甚么?”迪先问:“是甚么事?”灵芝老人笑道:“昨晚同你那些外甥闲话着。他们说松江奇师,固不可少,但更有进于此者。金抚院抚吴未久,那些军士还是乌合之众,只用一人之力,将他首级从颈项上提将下来,苏属府县,怕不如蒂斯脱。这不过女孩子家议论。金抚院便疏于防护,世无荆轲、要离,又谁任这事呢?”座上一时有许多人立起身来道:“此有战必胜之奇兵也。大哥叫谁去,谁便享这发难的大名呢。”灵芝老人正色道:“此非所望于诸君也。某所期于诸君者,不在是。若必欲徇女子之请以弃其远大者,玉玺犹在,某当请先皇帝之灵以诛之。”众人听了,惕然不敢声息。
原来灵芝老人前因修治船坞,从汾湖傍岸挖出一枚玉玺来,上刻着“瑞祥之宝”,知道是怀宗烈皇帝的别篆,便恭恭敬敬收了起来。这天灵芝老人便请出这万岁玉玺来,众人那里敢违拗他。灵芝老人便举杯向王飞道:“吾兄子弟乡里,胜甲三千。举指一呼,转瞬可集。这是东南衅鼓起师的第一步。晨鸡晓唱,非吾兄莫属哩。”王飞大喜道:“老人放心罢。某明日便还去,一到松江,东据吴兴李李,西下宝山石塘,长驱直入,来会诸公于石头城下哩。”灵芝老人道:“依吾兄言,大事去矣。松江绾三江之枢,交通之中,而非根据地也。吾兄若一务近功,锐师轻出,三泖之间,四通八达,敌以轻舟乘吾师之后,不出十日,吾师将进退失所矣。弟所望于吾兄多发檄文,少出军队。内以起忠义之人心,外以乱敌军之指挥,虚张声势,俾敌人移三吴之师于一隅,然后吾等乃得乘虚以袭建康。不过苍头突起,独令吾兄去首犯其冲,是所不安耳。”这一席话听得王飞汗流浃背,满面惭愧道:“非老人方,几误大事。弟今天便走,诸君尊重着罢。”说完,推席而起。原坐着船来的,便抢开众人,放船走了。
真是:艳曲偶传霓羽舞,偏师先动汉诸侯。
第三十八回 粗客出嘉猷松江唾手 狡奴娴军略石瓮设奇
却说王飞脱席上船,放了棹,见明湖春水,绿上万家,想:今天孤舟刺水的,不上十日,便是龙争虎斗的人物哩。不觉高兴起来,扣着舷,嘴里呜呜的歌着。他不识词,不解曲,正不知呜呜些的是甚么,大约不过是几句快语罢了。
不到两天,到了松江。那时正是田家休息的时候,那些里中豪俊,一个个闲着,像渔户般只等牙子王飞来开秤。一见他到了,先已有些人来找他。他把这回事说给众人听了道:“我们中间,十个里倒有七八个是强盗,如今要把强盗面目改了。第一件,强盗的威力,是在乡下的,如今要施展威力到城里去了;第二件,强盗是寻惯百姓的,如今要寻官府去了。甚么叫强盗?同义师的分别,原不过如此罢了。其馀枪是长的,刀是快的,强盗手里的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