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贤甥本旨么!”灵芝老人听了,便拈须道:“这倒不足厄我。此去三百里,可不是有座山么?那山风物清高,岩径简奥,正是卜居的好场所。况且山巅有一座古刹,刹里的住持名唤紫霞,恰是我从前的忘年交。此去征骖一止,恐他还要勤恳迎接啦。”
商量既定,便收拾细软,扶持老弱,即日上路。差幸一帆风顺,万里蹄骄,过了十馀天,便到了山脚下。一路上宵小敛影藏牙,接触了“停云”二字,那一个不是胆战心惊,徨徨退去!这日到了,停云小姐下了马,一脚跨上山去,凭高一俯,只觉得万象冥茫,灵襟淡宕,心田里便增了许多愉快。正在曲径通幽的时候,忽地见一位白须垂腹的上人,从山坡上鼓掌直笑下来道:“早知夫人小姐应该上山来哩。”停云扶着阿母笑道:“可惜不是布施香火的大檀越哩。”说着一行人上了山去。从此直要到灵芝老人上山扶乩,然后一舸东下,载取佳人,这是后话不题。
且灵芝老人,那时虽在千军万马之中,却有澄波恬流之概,萧然在一叶扁舟中,指挥着三十六队义兵,支着民团旗号,从汾河下流蜿蜒奔赴向松江来。才到太仓,便有三四百松江开来的军队抵御着,不禁水陆交逼,不得已退去了三四里扎驻。灵芝老人便铺张扬厉的做了一个禀帖,把迪先一班人,有请补总兵的,有请补参游千把的。众人说怕名不称实,上边要驳回来罢。灵芝老人笑道:“他在求之不得,那里肯驳将下来!”众人说:“便不驳下,也不是我们心安意乐的事,还是不呈上去的好。”灵芝老人道:“人家方以不受爵禄疑我,得此一禀,势将以我为志愿在此,尽反从前猜疑之心,来羁縻笼络呢。千钧一发,这便是东南胜败关头,老夫难道还贪恋了这些么?”众人一听,都恍然道:“我们真是井蛙观天,莫识贤者涯埃的哩。”
从此便在太仓驻扎着,要听江宁回批,然后进剿。福琦一得了这个禀,不觉额手称庆道:“圣朝洪福,把这些顽民都感动了。朝廷有的是翎顶补服,花几百两银子造出些来,怕不将东南伏流一齐平息了么!”林世杰在侧,心里也纳罕着,想:不图他傍辈人,原也徒负虚名,同我差不多的,早知这样,何必留军不发。便留一座空城在那儿,还怕他们来轻易摇撼么?便也随和着福琦说了几句好话。福琦忙交文案,备札送将去,说所禀准即奏行,首即拔队前往痛剿,宣爪牙干戈之力,报朝廷雨露之恩。
灵芝老人接着了这札,给迪先看着笑道:“如何?我们今日便可大鼓大吹的拔队东向哩。”不上几日,已压松江而阵。那时王飞已把松江全属布置得鸡犬不惊,闾阎安谧,听说灵芝老人奉福琦命,领民团直攻进来了,王飞不觉大喜,正预备开郭出迎。忽一骑飞报时来道:“汾湖民团狠到十二分,已将太仓夺去。鼓噪前来,阵前还建着一杆大旗,写着‘捉拿王飞,报答圣清’哩。”
王飞听了,疑道:“莫不是灵芝老人带来的么?”迟疑着一回,忽直跃起来:“来的敢是吃了豹子心律胆的?他要撩虎须,也得问个信儿。谁有本领的,替我去取几个头来,认个明白。”两个大头目争着要去。王飞通没有准,指着末行一个左眼角上生着一撮白毛的道:“猴儿,你是个有作为的,我将一件大事托你,要是做得到,你却不是猴是龙了。”猴儿倏的溜到王飞身边,撮一口哨唿道:“准去准去,有话快吩咐来。”王飞盯着眼珠,望了他一望道:“没甚么吩咐你,你只须偷进得他中军,取得一件凭据回来,你的事便完了。”猴儿将头颈一缩,伸出舌头来道:“不过这样么,甚么东西做得凭据的呢?”王飞道:“由是甚么的,只要是在他中军盗出来便算了。”猴儿笑嘻嘻的道:“且走一趟再说罢。”说着,自嘻着嘴。一步三摇的出去了。
你道猴儿是谁?王飞部下不少偷鸡摸狗的江湖好汉,这猴儿也是一个,只是他有些呆头呆脑的,所以只好立在末排。这天却用得着阿呆了。你看他出了城,搔着头皮,向四面一望,骂人道:“知这厮们在那里?中军帐可不是西关外赌场,由着人出进的,受了这瘟差使下来,知是活着回来,还是死了回来呢?莫管他,且撞进去了再说。”他呆虽呆,脚步倒还灵,在官塘上连蹿带跳,不上半天,天也夜了,眼看着汾湖民团在前面了,便收住了脚步,自己同自己商量着道:“此时进去,可不是送死!便死也且等一回,给肚子吃饱了不迟。只可惜没个打食的地方。那些人家都说要打仗了,那里还敢开门,自聚着祖宗三代在门角中捉将儿抖呢。”猴儿想:东西是没地方想法的了,倒不如冒个险进去了再说。安知一进去时,由不着我高坐堂皇,割鲜烹新呢。主意已定,就像饿鼠般溜将地去。他原不是全没本领的,单是今晚却不济了,一近营前,见熙来攘往,灯火辉煌,如良宵灯市,一点没有刁斗森严的气概,不觉心中一乐,想:这样军队用不着本领,一混便混进去哩。便东望一眼,西踅两步的掩了进去。却没想到里边有许多门户,正不知那里是中军,钻了一回,恍恍惚惚,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。有许多兵士荷枪挺戟的,见了他只是笑,也不去阻挡。猴儿心里想:这也奇了,他们难道笑我才从松江来找不着门户么?既知道是从松江来,怎又不抓我进中军帐去,却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