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我们慢慢地走罢。”
出了三茅观,向观后石磴一级级上去。玉符遥指一峰道:“这便是望东海日出处,从脚底起,共三十六梯,二千八百级,也有几处寺观,却都是各立门户的。我们还该留着些气力,不要中途乏了。”姬瑞笑道:“这算得甚么!我们芒鞋竹杖,走遍天涯,二三千级石磴算得甚么!”玉符微笑不语,由着他健步上去,自己总离着十馀步的跟着。到第五梯上,觉得姬瑞渐渐走得慢慢,远望着梯尽处,有个道院在那里,便道:“我脚力乏了,上去觅个方便歇息罢。”姬瑞微叹道:“到那里再说罢。”
待到了院前,见满地松阴,四围山色,院门虚掩着。两人推门进去,见风来竹动,似做殿内三清,中宵伴侣。庭前一条甬道,直通到殿阶,却似有人洒扫过的一般。殿前悬个匾额,写着“澄虚道院”四字,两边一副对联,就中天月色中看去,上联是“天风松子吹清语”,下联是“地角波光起暮潮”。再进去,便是正殿,中间供着三清。前面一只供桌蜡泪未销,绣帐微动,桌上端端正正的供着一个签筒,朱底碧纹,刻着“灵签诗诀”四字。
玉符便拜了几拜,笑道:“这院是仙人常降坛的,诀上诗句,皆仙人降坛之作,是上泰山的没一个不在这儿求兆,你有甚么心事,好通了神,试一回,看灵也不灵。”姬瑞那时早已坐在石磴上,看月作吴牛之喘了,便真个通神了几句,由玉符求签去。眼看着玉符见神捣鬼的在拜杌前走了几步,呵一口气向供桌上,将双手捧下签筒来,也呵了口气,便和身跪下,高举签筒,一上一下的摇了几下,早跌下一枝签来。姬瑞暗笑道:“这不是闷人的顽意儿?依我便抓他一把出来,向月亮里拣一枝有口彩的,不是无往不利么?”
正想着,玉符已捡起签来,向月光下照了照,喃喃道:“第十三签上上。”便抽开供桌屉子,照签码检出一张玉版笺来,上写着一首七绝道:
王气金陵旦暮收,一时已尽汉诸侯。
便羁天讨成朝礼,惠帝何尝是姓刘!
玉符见了,冷然递给姬瑞道:“天道如此,我们何苦多此一举呢。”
姬瑞接来一看,却猜不出甚么意思来,道:“这不是全没灵验么?”玉符道:“灵也罢,不灵也罢,我们走我们的路罢。”
姬瑞立起身来,看玉符将诗诀放好了,正待出院,忽听得远远地有人高唱过来,两人便停住了脚,在山门下听着,觉得歌声在院后,一步步走近前来。
那歌道:青雀峰头百级高,一肩月色两头挑。斧柯呀,你诛茅锄草,也算出一把人间汗,出山一步是尘嚣。垓下歌声走项王,早教作孽在咸阳。天底下那里有现成茶饭,便算得千秋业,到头总是一团糟。一个鞍垂两个镫,一朝天子两朝臣。看他们忙忙的称功颂德,自算是新豪俊,良弓藏来走狗烹。天有星辰地有疆,天朝不许坐胡王。不须你拚死去斩头沥血,才算是忠臣。
玉符听了,问姬瑞道:“你听见这歌么?他竟同签诀上一样的口吻哩。”姬瑞道:“不是这样说,我听他虽则气近山野,却雄心未已。我倒要见见他这人呢。”玉符便指山坳处道:“你要见他么?你看他一肩月色从树阴下来也。”姬瑞向他指着的方向望去,果有一个老道,挑着一担枯枝,踏着半山月色,缓缓归来。到临近时,早见玉符招手笑道:“瞿道兄好幽兴呵。”那道人向院前卸下担子,笑道:“几天没放过晴,把烧火凳都劈做柴了。今天谢老天放出一轮月色来,才胡乱采些回来。”一面说,一面指着姬瑞道:“这位是谁?看神情气宇,不像是山中人呀。”姬瑞不觉暗暗纳罕。玉符抚掌大笑道:“好眼力!这位齐先生,是簇新的新朝翰院,奉敕来祭告泰山的呢。”老道摇头道:“不像不像。你看他斯文,肚子里杀心,像笆斗般大哩。”姬瑞知道是个有道长者,不敢怠慢,作了个揖道:“江南齐姬瑞,不敢请问瞿上人法号。”老道忙让过了道:“甚么法号不法号的,我们在这三茅观前相识,便唤我做三茅道士就完了。”说着,三人各向树下石磴上坐了。三茅道士忽然向姬瑞道:“想是许久不见杨春华了。”
真是:一鹤云峰来道侣,九天珠玉落人间。
第四十三回 秦亡汉禅历历眼前 鹤驭鸾吟翩翩世外
却说齐姬瑞等三人坐在三茅观前闲话着,三茅道士忽然问起杨春华来。姬瑞知道他是个有心人,叹道:“原正苦念着他呢。”三茅道士道:“他么,原不愧一世之雄,只十天以内,必有件天大祸事,压到他头上去。他要是能战胜这一关时,以后便坦途渐多了。”姬瑞忙问:“是甚么大祸?”玉符含笑起立道:“上山去要紧,这些闲话说他甚么?”说着,拉了姬瑞便走。姬瑞没奈何,只得跟他走了。三茅道士笑向玉符道:“你仔细着,带他上山去,还该带他下来呵。”说着,自挑着枯枝,头也不回的推门进去了。
姬瑞却满腹狐疑着,想:春华有甚么祸事?我既听得了这句话,于公于私,不应该不先去知会他。只那三茅道士既说了,他定能知道这件事。我当着面不问个明白,去知会身受其祸的人,还算得个人么?生平读书明义,自许些甚么来,却装作没事人一般,在这儿登山游目。想罢,便毅然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