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几,将欲展卷,又闻扣响如前。生平素畏鬼,亦呼紫萧,而紫萧已垂头熟睡,乃执灯自起启扉,只见蕙姑静立于扉外。惊避进房,蕙姑亦尾后而入。钱生愕然道:“小娘子寅夜至此,有何见谕?”蕙姑道:“闻君静夜读书,特来作伴耳。”钱生道:“小生自有圣贤为伴,请即进内,男女之间,嫌疑不便。”蕙姑剔了灯煤,翻弄书帙,含笑而问道:“君乃风流名士,曾阅《西厢记》否?”钱生正容道:“此乃艳曲淫词,岂入我辈之目?”蕙站又杂以谐谑,多方诱生,而生终不能动。乃双脸晕红,含愠而退。
自后钱生防避甚密。一日与王季文闲话,偶及蕙姑亲事,姑知其婿文长儒,乃顺天府学,一贫如洗,不克糊口。钱生以叔鸣皋所付囊资有余,且怜蕙姑之情,乃呼长儒,以五十金赠之。
无何已是八月初旬,钱生因试期已迫,谧虑凝神,拟经书题七个,做成七篇。及入场,四书题悉如所拟,唯经题稍异耳。以后二三场,俱一挥而就,文藻烨然,若有神助。及揭晓,中在前列。
鹿鸣宴毕,谢过座主房师,收拾行李,将欲南辕。适值鸣皋遣人以书付生。生启缄视云:
阅乡书,知侄果已夺标,使我老怀浣慰。此后更宜着鞭,把长安花一朝看尽,而锦里言旋,一副尔倦倦叔之望,尤为至快也。我老矣,将营糟丘,投簪而隐,尔弟豚犬,不足为言,所以绍青毡而有高门之庆者,独在汝耳。时届岁寒,燕山雪花如斗,唯侄加餐自慎为嘱。外寄小菜数种,银若干,以为汝旦夕薪水之费。须逐件检入。
钱生得书,行踪遂止,然心中怏怏,一片相思愈深几倍矣。欲知春试如何,下回便见。
第十一回 因赛神计劫兰闺秀
诗曰:
南方淫祀古风俗,楚媪解唱迎神曲。
锵锵铜鼓芦叶深,寂寂琼筵江水绿。
雨边风清洲渚闲,椒浆醉尽神欲还。
帝女凌空下湘岸,番君隔浦向尧山。
日隐回塘犹自舞,一分门依倚神之枯。
韩康灵药不复求,扁鹊医方曾莫睹。
逐客临江空自悲,月明流水天已时。
听此迎神送神曲,携觞欲吊屈原祠。
右《夜闻赛神因题即事》,唐李嘉祐作。
却说钱老夫人,自从生往白下,即备重礼,酬谢了崔、李、陆三子,又托崔子文置洒虎丘,以答报那劝公呈的合学朋友。既而崔、李俱到外郡游学,唯陆希云不时到门讯候。老夫人膝下凄凉,少不得心中牵系,俱不必细说。
且谈秋烟姐,既切离思,又因怀娠,所以精神倦惫,情绪全无。闻啼鸟以惊心,愁眉常攒;睹花枝而增慨,涕泪时流。唯有绣琴,十分中意,往往微言带谑,冷笑含讥。秋烟每不能时,亦以恶语相加,二人因而成隙。每一日早起,以人参汤进于夫人,夫人看见泪痕莹颊,细为诘问,秋烟遂把他事抵饰。绣琴知之,乃谮于夫人道:“向见秋烟与某童戏于厢房,前晓又见秋烟潜入钱吉房中,逾时而出。”夫人闻而稍有疑意。
又一日,秋烟要买绣线,寻见钱吉,持钱付与,因而闲话片晌。绣琴又以告夫人。夫人治家严肃,虽婢女,不容少有邪私,于是深信绣琴,而欲觅配以嫁秋烟。无何,乳腹渐高,夫人乃大怒,将呼杖而挞之。秋烟料难隐匿,以生所题罗帕诗奉进,夫人细玩,诗意清新,而笔跡可验,即回嗔作喜道:“既有此事,汝何不早言,若幸举一男,亦一快也。”于是恩宠日隆,女红尽辍。
绣琴愈嫉焉,乃与桂子密谋倾挤,乘间窃其汗巾一条,置于钱吉枕底。吉妻见之,疑与秋烟有私,与吉争闹,而以汗巾诉于夫人。及呼秋烟审讯,秋烟茫然无以自明。夫人大怒道:“汝与贱奴通奸,辄敢污蔑尔主。”遂以荆条挞之数十,即时祛出钱吉,而买药堕胎。欲药三剂,胎竟不下,于是褫去衣裙,每日蓬首跌足,供役厨房,兼又捶詈兼至。自此秋烟之苦,殆不可胜言矣。
至冬,将欲临蓐,绣琴与夫人计议,俟其生下,即当淹溺。夫人又托梅三姐,寻配以出之。忽钱贞报进:“南京范夫人、小姐与小相公俱到。”夫人惊喜出迎,范夫人肩舆陆续而至。相见毕,彼此各叙间阔之情,一一问安。次及范公,范夫人泫然泣下,便诉出奸人倾陷,被朝廷提问一事。小姐触着愁肠,掩面而泣。老夫人亦不胜伤感,次后问生何在。范夫人道:“贤郎在被难之前,已往山东省叔矣。”老夫人心下始安,治洒款待,虽殷殷劝慰,范夫人、小姐,终席不举一觞,止啜薄糜而已。
范斐既已安顿家小,即往京师探望,辞别而去。范夫人偶见秋烟腹中怀孕,而因悴可怜,心颇疑之,因以讯夫人。夫人道:“言亦可丑,彼与狡童私媾,今将临月耳。”随唤秋烟,又羞辱了一场。
且说梦珠小姐,自公被逮之后,时刻悲思,寝食俱废,每夕焚香吁天,愿得圣恩宽宥。范夫人虽十分忧郁,唯恐苦伤小姐,时时安慰,其如玉惨花愁,终不能少解。尝作《忆父》诗云。诗曰:
天恩何日释南冠,归雁虽多信尚寒。
读罢《离骚》重拭目,白云何处是长安。
珠娘以夜长难寐,独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