叹了一口气道:“悔不死于陶氏园中。”红蕖听了,惊讶道:“小姐怎发此言?”珠娘道:“我与钱郎,虽不曾一面相亲,然以诗笺传意,又托莲香订盟月下。今钱郎幸得中了,果有明珠为聘,事已万分无疑。谁想程翁,亦以明珠,央媒来说,爹爹竟尔许允,把三载深情,一旦付之流水,使我忽然闻此,心如刀割。”红蕖道:“说起钱爷情重,果然难得。自京邸回来,一闻小姐之事,便惨然不乐,既与夫人同至陶园寻觅,又把梅三姐送府追究。看他心意惶惶,顷刻不能放下。以后管家报说老爷、小姐已在扬州相会,便即眉开眼笑,与夫人奉觞称喜。其一往情爱,念小姐如此。况又少年科甲,异日青天伟业,不卜可知。借使程生有其才,未必有其貌;有其一貌,亦不能有其情。以小姐天姿国色,竟与羔儿作配乎?趁今未曾下聘,速与夫人商议,尚可挽回。”珠娘道:“羞人答答的,怎好启齿。事若不谐,有死而已。”
话声未绝,忽闻云板传进,苏州钱爷已到。原来钱生自夫人归来,便把不欺厚赠而遣之。禀过太夫人,起身进京,一则贺问迁莺,一则订期纳采。因先诣祖居探候鸣皋,款留信宿,是日方来谒见。范公以生既成进士,兼以风流旖旎,真所谓国士无双也,殊悔多许程生,故相见之际,意其不安。是夜仍宿生于凝芳阁之东厢。生以物换星移,转盼三载,而窗前之碧格如故,行色依然,感念旧怀,赋诗一律。诗曰:
凤凰城里旧仙家,瑞溢门阑护彩霞。
绮阁仍披徐孺榻,星机重犯使君槎。
当轩竹佩因风响,绕径梧阴带月赊。
追忆桃花曾识面,漫缘流水觅胡麻。
翌日早起,夫人出来,殷殷然以扰宅为谢,钱生亦深叙简慢之罪。夫人忽见壁上新题,大加叹赏道:“构意清新,吐辞劳郁,诚文苑之凤毛也。”钱生以明珠微露其意,夫人面容忽改,含糊不答。钱生心下狐疑,急忙持刺,往拜许翔卿。翔卿恭敬出迓,礼毕,分宾主而坐,彼此叙了寒温。钱生道:“前岁俛兄作伐,因乏明珠,磋跎至今。幸而求获一丸,已面奉范伯母矣。再乞订准,以便择吉。”翔卿道:“过承厚爱,敢不执柯,所惜钱爷到底缘薄。”钱生惊问为着何由,翔卿道:“范爷前在维扬,与程逸菴当面订姻,今程兄来已数日,将欲择期行聘矣”。钱生痴呆了半晌,叹息道:“弟以求取夜珍,几遭凶秃之手,真所谓劈洪波而探之于龙颔者也。不谓明珠虽得,事多龃龉。三载以来,也不知历了多少凄风苦雨,今日满望一言安就,谁知年伯将我遗落。无乃夫小姐数年待字之意,而负钱生一片求聘之心乎?”
翔卿道:“范公爱重钱爷,岂欲变更?只因金山寺中救出小姐,皆赖逸菴从侄之力,故不得已而许之,非公之本怀也。”钱生又力恳翔卿,婉转为计。翔卿方沉吟不语,忽见屏后鬓云隐现,遣出小鬟催唤翔卿。翔卿起身进去一会,忙忙出来,见生面如土色,支颐叹气,乃抵掌而笑道:“钱爷暂省愁烦,某即刻进见范公,当图别计,以却逸菴,决不致钱爷有遗珠之恨。”钱生乃深深揖谢,又再三嘱托而回。
至凝芳阁下,含愁独坐,正在咄咄书空,只见红蕖走至。钱生慌忙迎进,叹息而谓之道:“我自前岁,承红姐以诗笺传递,又与小姐一面之后,晨风夕雨,总助相思;明幌花帘,唯增帐慕。这一段痴情,其念可以质之鬼神。今日此来,恨不即刻便谐连理,谁知忽然改易,使我三载痴心,化为春梦。虽是尔家老爷之故,在小姐亦以怜才一念弃若飘风,独不记月下之言乎?”红蕖道:“钱爷不要错怨小姐,自因老爷许了程家后,小姐眼眶横泪,长叹一声道:‘才离虎穴,又遇风波,何妾缘之惶而命之薄也!’乃唤红蕖悄悄嘱咐道:‘我欲以数字,密报钱郎,只为愁满肺肠,一辞莫措,唯汝为我传言致意,不可以薄命妄忧损情怀,亦不可以姻事难谐,急为去就。且再从容以观老夫人主意若何。’”钱生笑道:“若得小姐如此厚意,庶不枉了钱九畹一片诚心。相烦红姐,把我若里,转达妆次。”红蕖见生辞意悽恻,将欲掉下泪来,因安慰道:“钱爷请自保重,倘早晚老爷与夫人计议,一有好消息,妾即当走报也。”钱生慌忙深深一揖道:“若蒙红姐见怜,没齿不敢蒙德”。
二人正在喁喁细谈,忽闻窗外有响,红蕖奔逸而去。生以未罄所怀,闷闷不怿,吟五言一绝云。诗曰:
好事翻成梦,多悉只为情。
可怜吴紫玉,宁忍负韩生。
既而傍晚,钱生和衣偃卧,红蕖又来,轻轻推唤,钱生一跃而起道:“红姐昏暮出来,必有好音见示。”红蕖道:“顷刻见老爷在梦笔轩与翔卿促膝细商,妾于隔垣侧耳,虽不分明,然略闻语意,大约姻事可谐,为此特来报知。”钱生喜添十信,连连称谢。
到了次日饭后,范公请生出到前厅,只见宋瑄、程信之、程必贤、许翔卿俱到,一一施礼,依齿而坐。范公道:“老夫今日奉屈诸君,不为别事,只因小女,择婿十年,至今未果。曩岁九畹年侄,下帷敞舍,便欲以弱息委字,因惑于明珠一言,犹豫未决。及年侄取到明珠,老夫又为含沙所中,待罪北关。嗣后小女阽危,幸遇程兄救至维扬,恰值老夫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