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端详锦上旬,珍重梦中言。
栾云听了媒婆的回报,心中闷闷想道:“若只要什么锦,便买他百十匹锦缎,送去也容易,今却要什么回文锦的半幅相配,教我那里去寻?况又说有甚诗句要看,一发是难题目了。”正忧闷间,只见赖本初步进书房来,问道:“桑家姻事如何?”栾云遂将媒婆回报的话,说与知道。本初听罢,拍手笑道:“这回文锦若问别人,便是遍天下也没寻处,只我便晓得那半幅的下落。兄恰好问着我,岂非好事当成?”栾云大喜,因问道:“这回文锦是何人所织?那半幅今在何处?”本初道:“此锦乃东晋时一个女郎苏若兰所织,上有回文诗句,寻绎不尽,真乃人间奇宝。昔年,则天皇后以千金购得,藏之宫中。后经禄山之乱,此锦失去,朝廷屡次购求未获。今不意此锦已分为两半,前半幅我曾见过。如今桑小姐所藏,定是后半幅。”栾云忙问道:“那前半幅,兄在何处见来?”本初笑道:“远不远,千里近。只在目前。有这前半幅锦的,就是我内弟梁用之。”栾云道:“既如此,烦兄去问他买了,就求吾兄绎出几首诗句,那时去求婚,却不便成了?”本初道:“若买得他的锦,连诗也不消绎得。内弟幼时曾绎得几十首,待我一发抄了他的来就是。但只怕他不肯把这锦来卖。”栾云道:“舍得多出些价钱,便买了他的了。”本初道:“这锦若要买他的,少也得银五六百两。”栾云道:“为何要这许多?”本初道:“五六百两还是兄便宜哩,兄若买了这半锦,不唯婚姻可成,抑且功名有望。”栾云道:“这却为何?”本初道:“今内相杨复恭爱慕此锦,悬重赏购求,兄若买得半锦,聘了桑小姐。明日桑小姐嫁来之后,他这半锦也归了兄。兄那时把两半幅合成全锦,献与杨公,杨公必然大喜,兄便可做个美官,岂非婚姻与功名一齐都就?”栾云听说,喜得搔耳搡腮,便央恳本初即日去见梁生,求买半锦。本初应诺,随即到梁家来。
且说梁生一向在家守制,闭户不出。本初已久不上他的门了,今日忽然造访。正是:
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。
梁生见了本初,笑问道:“吾兄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”本初道:“向因馆政羁身,苦无片刻之暇,故失于奉候。今日稍闲,特来一叙阔怀。”梁生道:“小弟贫闲自守,久为亲戚所弃,今忽蒙枉玉真,令蓬荜生辉。”本初道:“休得取笑。我今日一来为久阔之后欲图一晤,二来也为东家栾兄闻老舅藏得半幅回文锦在家,特唤我来相借一看。”梁生听说,拂然道:“此锦先君存日,不肯轻以示人,兄如何说与外人知道?”本初道:“但求一看,即当奉还。”梁生摇首道:“这却使不得。”本初见他不肯借,方说道:“栾兄原说若不肯借,愿即备价奉买。我替老舅算计,你藏此半幅残锦在家,吃不得,穿不得,有何用处?今栾兄爱此锦,愿以善价交易,不若就把来卖与他。不是我冒读说,你正在窘乡,得他些银两,尽可当救贫之助。”梁生勃然道:“弟虽贫,必不卖先人所宝之物,兄何薄待小弟至此?弟久不蒙兄在顾,今日忽至,只道兄良心未混,犹有念旧之思,原来特为他人来游说。如此竟然足音非空谷所愿闻也。”言讫,拂袖而起。正是:
善价凭伊出几许,奇珍不售待如何?
酒逢知己千钟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
本初被梁生抢白了几句,气忿忿地离了梁家,自回覆栾云去了。且说梁生自本初去后,想道:“他来替来家求买此锦,是何意思?我记得当初他曾劝我将此锦献与杨复恭以图富贵,深为薛家表兄所鄙,今必又以劝我者劝栾云,教他趋奉权贵,故欲假此物为进身之由,不然,栾云要这半锦何用?”左猜右想,却并不料有桑小姐这段缘故。看官,听说梁家藏着半锦,既没人把这话吹到桑小姐耳朵里去,桑家藏着半锦,又没人把这话吹到梁用之那里来。一向山川杳隔,故音问不通,诚无足怪,如今,恰好两人聚在一处,却又咫尺各天,无人通信。若论应该通信与梁生的第一个,便当是赖本初了,他却偏瞒着梁生,反要替别人说合。正是:
相需之殷,相遇之疏。
鹊桥未驾,隔断银河。
说话的,难道赖本初不来通信与梁生,便再没一个人来通信了?天生佳人才子,到底隔他不断,自然又撞出一个通信的来。你道那通信的是谁?却就是先前打发出去的张养娘。原来这张养娘未到梁家做养娘之前,本是个卖花的妇人,既被梁家打发出来之后,仍旧卖花过活。他当初与赖本初私通一事,莹波知道了,并不嗔怪他。及他被逐时,反用好言抚慰道:“我一向多亏你照顾,断不相忘,你终身之事都在我处。”张养娘记着这几句言语,到得莹波迁出另居后,他便买了两盒礼,特地去探望莹波,只道莹波不食前言。不想莹波竟把他来十分淡白,大不是先前光景。张养娘提起旧话,莹波道:“我家事不济,养不起闲人,你还到别处去罢。”张养娘大失所望。正是:
一向依人今自立,恶见旧人提旧日。
当初不过假殷勤,翻过脸来不认得。
张养娘恨着这口气,自此再不到赖家门上去,只在街坊卖花度日。有时,走到梁家来,梁生念是旧人,不薄待他,教他卖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