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埃野马休持我,古庙香炉谁诲淫?
不信请从空里看,不沾不染到而今。
话说唐长老,亏小行者请了魁星来,拿去文笔,得脱魔压之苦,又复西行。一路上春风吹马,晓月随人,历尽艰辛。忽一日,行到一个半山半水之处:山不甚高,却滟滟如笑;水不甚深,却溶溶生波。又间着疏疏的树木,又遇着温和的天气,又行的是坦坦的程途。师徒们甚是欢喜,放马前行。又行了数里,忽有一阵风来,吹得满鼻馨香。唐长老在马上问道:
“怎这阵风这等馨香?”小行者道:“我记得诗上说:风从花里过来香。想是前边有甚花草馨香,故吹来的风也馨香。”唐长老道:“这一说最近情理。”猪一戒道:“师兄的时运好,说来的话不论有理无理,师父就信。”小行者道:“好呆子,我说的哪句话没理,是师父偏听了,你就讲。”猪一戒道:“你方才说,这风香是花草香,似乎有理;也要想想,此时春已深了,梅花开过,不过是桃花、李花、杏花、梨花,哪能香得如此浓艳?就是最香的幽兰也不能到这个田地。”小行者道:“既不是花香,你就说是什么香?”猪一戒道:“据我想来,或者是人家做佛事烧檀香。”小行者道:“胡说!这荒郊野外,又没个人家,谁做佛事?”猪一戒道:
“若非烧檀香,就是麝香。”唐长老在马上听了道:“这一会香得一发浓了。猪守拙说是麝香,倒也不为无据。古人诗曾说:麝过春山草木香。”沙弥道:“大家不须争论,天色将晚,快快走,一路看去便见明白了。”小行者道:“这话说得是。”就将马加上一鞭,大家相赶着一路看来,哪里有一朵花儿?莫说没人家烧檀香,也不见一个香麝过。只是那风吹来愈觉香了,大家惊以为奇。沙弥道:“这闲事,且去丢开。渐渐天晚,速寻个人家借宿要紧。”大家又行了几里,忽望见正西上,斜阳影里,垂柳阴中,露出一带画楼,甚是精丽。小行者道:“有宿处了。”遂忙忙赶入柳阴中,望画楼前来,到了楼前一看,自见垂柳深处,一块白石上铺着红毡,毡上坐着一个美人,在那里焚香啜茗,赏玩春色。旁边立着三个侍儿,一个穿红,一个穿绿,一个穿黄,俱有风采。原来一路的香气,都是那美人身上一阵阵吹来。目看那美人,生得:
瓠齿樱唇白雪肤,春山黛绿晚云乌,
忽闻巧笑忽留盼,任是无情骨也酥。
唐长老师徒正欲上前借宿,看见是个标致的美妇人,却就缩住脚不好开口,便思量另寻人家。争奈此地虽有几家,却四远散住,不便又去。挨了一会,天渐黑了,月色早明。唐长老不得已,只得叫徒弟:“你们哪个去借宿?”小行者不开口,沙弥也不做声,猪一戒看见道:“都似你们这等装聋作哑,难道叫师父在露天过夜?作我老猪不着,待我去。”便放了行李,抖抖衣裳,走上前朝着那美人打个问讯道:“女菩萨,和尚问讯了。”那美人也不起身,也不还礼,叫侍儿问道:“长老有甚话说?”猪一戒道:“家师乃大唐钦差,往西天拜佛求解的。今日路过宝方,因天色已晚,赶不上宿头,欲求借尊府权住一宵,明早即行。万望女菩萨慈悲。”那美人听了方自说道:“借宿倒有旁屋,只是我女流家怎好留你们男僧在家宿歇?”猪一戒道:“虽然不便,只是天黑了没处去,事出无奈,求女菩萨从个权罢。况我家师俱是受戒高僧,我们三个徒弟皆是蠢汉,又人物丑陋,女菩萨也信心得过。”那美人道:“既是这等说,只得从权了。可请过来相见,但不可罗唣。”猪一戒见美人肯了,慌忙跑到唐长老面前请功道:“那女菩萨说,女流家不便,再三不肯留。亏我伶牙俐齿,方说肯了,快过去相见。大家须要老实些。”唐长老听了,就走到石边深深问讯道:“贫僧失路,多蒙女菩萨方便,功德无量!”那美人道:“借宿小事,何劳致谢。”立起身来,袅袅婷婷如花枝一般走了进楼,然后叫侍儿请他师徒四众进去。唐长老走到楼下一看,只见那座楼画栋雕梁,十分华丽。怎见得?但见:
金铺文石,玉裹香楠。房栊前,掩映着扶疏花木;几案上,堆积着幽雅琴书。雕栏曲楹,左一转,右一折,委宛留春;复道回廊,东几层,西几面,逶迤待月。奇峰怪石,拼拼补补,堆作假山;小沼流泉,凿凿穿穿,引成活水。帐底梅花,香一阵,冷一阵,清清伴我;檐前鹦鹉,高一声,低一声,悄悄呼人。明月来时,似曾相识直窥绣户;春风到处,许多软款护惜残花。玉阶前,茸茸细草,如有意衬帖闲行;妆台畔,曲曲屏风,恐无聊暂供依倚。锦堂上坐一坐,尚要销魂;绣阁中荡一荡,岂能逃死?
那美人请他师徒四众到堂中坐下,又重新入去,换了一套华丽衣服,装束得如天仙一般,再到堂中与他师徒们见礼道:“寒家女流,不敢轻易留人。适闻这位师父说,是往西天见活佛求解的,定是高僧,故此冒嫌相款。但不知四位老师父大号,果是往西天去的么?”唐长老合掌答道:“贫僧法名大颠,蒙唐天子又踢号半偈,实是奉旨往西天见佛求解,怎敢打诳语?”就指着他三人道:“这是大小徒孙小行者,这是二小徒猪一戒,这是三小徒沙弥。本不当擅造女菩萨潭府,只因天晚无处栖身,万不得已,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