尊之命,不敢到书房去,赶至后堂,见尊翁与两个妹子坐在那里,谈说宣生拒绝一段情景,他便向前说:“宣生已去了。”说着,也一旁坐下。裴爷道:“他临去可说些什么?”以松道:“却是嘿嘿无言,不悦而去。爹爹何不向他说明就是宝珠,他岂不十分感激?定要藏头露尾哄他当面得罪爹爹,孩儿不解。”裴爷听说,哈哈大笑道:“做好文章须要有波势、有曲折,方描出拿龙捉虎的手段。若直截而下便成佳话,毫无趣味。”绮霞道:“宣生已写绝据,定要宝珠,爹爹又不说明,宣生浑如梦寐,则千里姻缘之线,从何处穿起?”绮去也道:“柯宝珠明推暗就,倒是一对奇怪文字,叫人从何处下手收拾起来?”裴爷见他儿女们为宣生、宝珠之事反复辨难,不禁笑将起来,道:“你们只依为父之计而行,不怕宣登鳌不前来跪求为父的,不怕宝珠还再假撇清了。”绮霞道:“爹爹计将安出?”裴爷附着绮霞的耳说了一会,绮霞点头。又附着以松的耳说了一会,以松会意。父女们说罢,俱各相视而笑。大家办事去了不表。
且言宝珠自回了裴家两个姊妹一番决绝的话,虽是义正词严,及他姊妹去后,心中又懊悔起来,道:“宣生得我死信,遂至一病不起,乃千古多情之才郎,便与他相订白头,亦不为过;况奴蒙裴继父从水中救起,再生之恩,岂可不知?大不该向裴家姊妹们回得太愚蠢了些。设使外人知之,岂不说奴寡情至此!”想着愈加忧闷起来,伏几朦胧睡去。恰值绮霞、绮云姊妹二人走到宝珠房中,见宝珠在那里打盹,如媚、如钩向前尊声:“姑娘们请坐。”绮霞摇着手叫他不则声,顺手在桌上取一条白纸,撵了一个纸撵。宝珠本是歪着头睡在膀子上,鼻孔朝外,绮霞将纸撵送进宝珠鼻孔,一阵乱撵,撵得宝珠鼻内一阵奇痒。宝珠从梦中惊醒,一见是裴家姊妹,将身站起相迎,俱笑个不祝然后大家坐定,两个丫环俱送了泡茶来吃。绮霞吃着茶,叫声:“宝珠贤妹,你每想要到我家听月楼上去玩玩,此楼乃是仙笔所题,后楼雪窗亦可眺远。今日无事,奉陪贤妹到楼上去遊玩一回,省得在此贪睡。”宝珠道:“很好。‘听月’二字起得新奇。愚妹也要到楼瞻仰仙(足亦),以开怀抱。”说罢,姊妹三人起身出房,各带丫环跟随,一直往花园而来。
到了花园,此刻已是秋末冬初,闾林花影凋零,鸟声稀少,只有几枝残菊在干畦边插着,也不足供赏玩。姊妹三人直向楼下而来,到了楼梯,鱼贯上去。楼上每日收拾洁净,自有园丁办理伺候。裴爷早晚上楼烧香,楼上满壁图书,俱是名人诗画,陈设精工,纸墨笔砚俱皆古玩。四面推窗亮开毫无点尘,楼下自有管园仆妇煨的香茗伺候送上楼来。三位小姐上得楼来,先是裴家姊妹见了仙匾,倒身下拜,宝珠也随着礼拜。拜毕起来,大家坐定,有丫环各送船茶一杯,在面前摆着。宝珠见匾上“听月楼”三个金字写的夺人眼目,已不胜惊讶,又见下写“掌桂仙吏题”,一时不解,使问绮霞道:“姐姐,月如何可听?出于何典?以开茅塞。”绮霞见问,便回道:“贤妹有所不知,只因家君新建此楼,尚未题名,那年八月十五日晚上,合家在园内饮酒赏月,我父要在酒席前面试我们兄妹的才学,并将楼名各取一个上来,以定优劣。我兄取的‘餐松’二字,我妹取的‘双凤’二字,愚姐取的‘倚翠’二字,还有我父取的‘留云’二字,承曾说由,忽月台下飘落一张红柬,上写着:楼名俱取的不佳,他于月府桂树下细加磨琢,成‘听月楼’三字,以留千古仙(足亦)。我父将柬贴看过,又被一阵仙风吹去,柬贴无影无踪。我父惊奇不止,即命掌灯上楼。一看,哪知未曾写字之匾已有三个金字在上,如斧琢成,下书‘掌桂仙吏题’,即月府吴刚也。贤妹,你道奇也不奇?就是这‘听月’二字,我们兄妹也将此意细细推敲,并不知出于何典,其意似不近理。仙吏又留咏‘听月楼’七言诗一首,写在匾下粉屏上,解释‘听月’二字之意,令人恍然大悟。贤妹何不近前,一看便知。”宝珠听说,也暗自称奇,起身进前,到粉屏前一看,果见字(足亦)写的龙飞凤舞。上写道:诗曰:听月楼高接太清,楼高听月更分明。
天街阵阵香风送,一片嫦娥笑语声。
宝珠看毕,连连称赞道:“这个月听得好,用意清新,近情近理,不枉是仙人之笔。”说着,将身坐下,又打动他的平日诗兴,便对绮霞说:“姐姐,此楼得仙人赐以嘉名,将来尊府必有瑞兆;又得仙人赐以佳句,亦增贤姊妹翰墨之光。但你我姊妹们平日诗中唱和,不过咏物感怀的腐题。题之清奇,莫过‘听月’。愚妹不揣冒昧,大胆抛砖引玉,不知姐姐意下何如?”绮霞领了乃尊的密计,正要将宝珠逗留在楼上,好照计行事的,今听见宝珠要和“听月楼”的诗,正好延挨功夫,便答道:“贤妹有此高兴,愚姐理当奉陪,只是献丑。但不知和诗可还和韵?”宝珠道:“怎不和韵?”绮霞命丫环研墨,与绮云、宝珠各取一幅锦笺,铺于案上,构取诗思。丫环一旁捧茶伺候。三位小姐见墨已浓,濡动羊毛,不必过假思索,俱已一挥而就。大家互相传看,和“听月楼”的诗,一首首俱有矫矫不群之句。先是绮霞诗曰:百尺高楼玉宇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