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了人?”小姐道:“雪婆婆说哪里话!我自长了十五岁,并不晓得外边光景,想来也没有什么好处,与家中总是一般,有什埋没?”雪婆道:“你这样老成,老身也从不曾见,李阁老的小姐、张状元的夫人,前日都兀坐不过,唤了画船,在支硎山随喜,抵暮方回。那两家老爷都不嗔责他,倒说道:‘人生一世惟年少,一岁春光有几时?’反叫他到灵岩、邓尉诸山,胜境都游到哩!那李阁老的二小姐年纪比小姐倒长一岁,才貌也是绝世,前日也是老身陪伴了他到支硎山游玩。他带着笔砚去,见了支硎胜景、士女喧游,题诗三首,老身都记得在此。可要念与小姐听?”小姐听说吟诗,正投其意,便对雪婆道:“婆婆,你快念来,待我写在花笺,方好仔细玩味。”雪婆念道:
深锁清闺十六年,不禁愁绝暮春天。
今朝也逐寻香蝶,绿水垂杨映画船。
第二首道:
接道香舆画丽人,绮罗珠翠不胜春。
幽情欲向春光诉,退步逡巡翠黛颦。
第三首道:
收拾春心别梵王,一钩新月载归航。
红颜自是甘零落,莫学啼鹃哭海棠。
雪婆念声未绝,小姐早已写就,大加赞叹,说道:“世间也有如此高才女子,恨不能觌面请教。”雪婆道:“小姐不要过誉,且实说,李小姐才学果是何如?”小姐赞道:“他的才学不但高出时人,直拟唐人手笔,可惜埋没深闺,无人识得。”雪婆道:“小姐,我老身也识得几个字,虽不知诗,那些山歌曲子也曾记得。往常见文人墨客,就是名士场中吟诗作赋,也要吟哦半晌,并没有李小姐这样捷才,提起笔来,不假思索,一挥而就。小姐,你的才学虽好,老身也不曾面试,如小姐不弃,也求和三首。若又是捷才,也见得天下佳人原有一对。”小姐道:“我看他诗中无限伤春,格调虽高,恐非女子所宜有也。”雪婆道:“你才见这诗,就知李小姐的心事,他因误配匪人,虽未出阁,心中快怏,恐渐成不起之疾了。”吴小姐不觉失惊道:“他已许了什人?”雪婆道:“她因父亲掌朝,有个献蛟都督立了军功,封了平远侯,圣旨命李阁老与他联姻,他父亲只得许了平远侯的公子献赫腾了。那献赫腾生得身躯长大,面目怕人,李小姐闻知不是对头,所以忧伤成疾,朝夕泪流。昨日敬拜梵王,悲咽不胜,已打点作辞世之人了。可怜!可怜!”雪婆说罢,吴小姐也掉下泪来,道:“天生美才,如此薄命,不知他平静日诗章多少,可曾传留人世否?”雪婆道:“他极是面重,就是父亲也不肯与他看,诗词歌赋积成满箱,对老身哭诉,说道尽要付之祖龙了。不知祖龙是哪一个?”吴小姐道:“付之祖龙是烧毁的意思。可惜!可惜!我道所天不偶,也是命该如此,若得诗文垂于不朽,后人读遗篇而凭吊,也觉虽死犹生,怎就忍焚化?”雪婆道:“小姐,你既有意怜他,何不和他的韵?待老身拿去,也见知音。”
小姐正在技痒之际,叫晓烟磨浓了墨,提起笔来,轻拂花笺,一挥三绝:
万种愁思误少年,日长难禁绿杨天。
春光一度曾游览,风月应知载满船。
其二:
可怜今日镜中人,寂寂空闺过一春。
为向月娥寻丽景,如何回首即长颦?
其三:
莫把春心诉梵王,怨情无限系归航。
汉家青冢今犹在,终古芳魂泣海棠。
后写着“吴氏逸姝步韵”。即念与雪婆听,雪婆道:“小姐,你做的诗更觉好听。”小姐道:“我是效颦,哪里及得李小姐来?”晓烟道:“适才说的西府海棠诗还不曾作,小姐乘此诗兴,对此娇花,一发题咏。”小姐听说,果然再拂花笺,不假思索,又题《咏海棠》二绝。其一:
泣露凝香最可怜,不胜春色媚朝烟。
清霄借得姮娥泪,含怨东风误少年。
其二:
的的嫣红无限姿,露华清绝一枝枝。
枉教容色能倾国,憔悴长门暮雨时。
小姐吟就,后写着“吴氏逸姝题”,又念与雪婆听了。雪婆假做知诗,极口称赞,竟将两幅春笺折好,藏在身边锦囊之内,说道:“待我后日拿去与李小姐看。”吴小姐道:“做得不好,恐李小姐见笑,莫拿去罢。”正要将手去抢,只见轻绡捧着几品肴馔,非雾捧着一小银壶陈酒,与小姐吃点心。见了雪婆道:“雪娘娘,你还在这里!夫人叫我们没一处不寻到,如今快出去同柳妈妈吃点心。”雪婆道:“我老人家今日有福,与小姐贵人亲近,不觉话浓。我也不出去罢。”竟掇着杌子旁席坐了。小姐只得说道:“就在此吃些罢。”三个丫环乱嚷道:“雪娘娘怎么与小姐同吃?快往处边去!”雪婆笑道,“老身人虽不象样,李阁老家的小姐,还有张都堂、牛总督的夫人,老身都曾陪过。”三个丫环执意拖他出去,小姐喝住了。小姐就讨一副杯箸与他。小姐止饮得两小犀杯,那婆子一小壶都酌完了。轻绡又添酒来,道:“雪娘娘好酒量!夫人说,再暖壶新辣酒来,与你吃个醉哩!”婆子道:“多谢!”一直吃了两壶,却也有些酣了。
吃罢点心,丫环撤去。雪婆带着酒兴,说来都是风月之谈;又着实劝小姐支硎山去烧香,说得十分动兴。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