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呢,也很好听,秀才、举人是起码货了。蒙着文案上一张皮,对了下一级的做张做致。使尽了乔模样,岂知只拿着四块六块洋钱的薪工,比着三爷四爷都差了好几个层次。只有这位鸡皮三少,倒不的见了本官,也是随随便便的样子。见了我们也客客气气,比我们再下几级的也是和和气气,从不曾给顶子别人碰的。他又不拿身分,传过一回当差的夫马,终是一溜出来了,一溜回去了,茶坊酒肆,烟寮妓馆,随便甚么地方都会溜来溜去,恰好撞见了我们,不论多少,终是一个儿给帐。头里我们见了他着实窘起来,站着不敢动一动。他终拉着坐下一块儿吃喝,那些狡黠的和他拉交情做朋友,他也马马虎虎的不计较。就有拿公事来谈谈价钱,却不成功的,假如没钱使的当儿,情愿不使,终不肯公事上头想么儿,弄两个来应应急哩。后来王大人坏事了,王大人便荐到臬台衙门去,木大人很得意,他竟一溜回去了,现在听说他专一的编这种小说。我们闹不得一点话柄出来,吃那访事的访了,去登一条新闻还不怕什么。编起小说来,倒不是官场秘密史绝好的材料吗?”三姨太太道:“既然你和鸡皮三少认得的,宁可写一封信,或者办几种礼物,先安排妥贴了,这根子怕不放心了吗?”金印道:“不兴。”这时际他倒想不着写一封信去。反而提头了,他只怕第九集官场秘密史里头就要及第了。“且把眼前紧要的事办了再说,横竖今儿还有几起案子要问哩,好一回才得退堂哩。眼镜呢?”三姨太太道:“在洋镜里面。”金印忙找了眼镜,飞也似的跑到堂上,呈上眼镜。
随大令道:“怎地去了好一回呢?”金印道:“三姨太太盘诘好些说话,只道是案子里面有小脚……”随大令忙道:“别做声。”金印尽管说下去道:“有小脚的妇人老爷又爱……”随大令忙又喝道:“乱说甚么?还不给我滚蛋。”金印便答应道:“者、者。”里面去了。
且不说金印里面去干些什么,只说随大令戴上眼镜,便瞧得个金子和碧波爽清,那个体度同唱小旦的小子和一个样儿,光景小子和就是姓金。小子和金子和一而二,二而一者也。原是唱小旦的?一想不是的,这金子和明明说是做丝茶掮客的。而且小子和听说是唱老旦冯三喜的儿子,小五冯二狗的兄弟,想来是姓冯不是姓金的。细想了一阵,忽然如有所悟的样子,问那金子和道:“你同朱润江是亲戚,还是朋友?”子和道:“商人同他素不相识。”随大令道:“既不相识,怎地骗朱润江的东西呢?可想没有的事了。”润江抢供道:“原不从职员手中骗去的,却是职妻言氏,女流无识吃被骗了。”随大令瞟了朱润江一眼道:“咳,你这人好不胡涂,还自称职员哩,本宪虽则胡涂,比你却明白的多哩,而且这么样的案子益发明白,本宪不予深究,留你的面子就是。种种靠不住的官职也便宜了你,不查究了,你决计要查究,那也使得。”润江忙道:“职员……”随大令喝道:“什么王八蛋,自称职员。等你到了四十八岁再瞧罢,掌嘴。冒充绅衿好大胆的狗王八。”须知叫喊词讼就这点子吃亏了。这句又是奇谈了。
其实一点子也没有奇处,假如期呈奉批,出票勾差传提到案,至少也得几个月。差人奉票传提案子的长短阔狭丢在脑后,先要紧在原被两造花的彀了。那末解案有日子要审了。又有一注使费,堂面上的诸色人等传话,写供三班役卒个个得了钱了,临到这种地步就便宜了,该差传话等便指点一声,求求就免了。即使免不来,代打的也有。不过花两个钱的事务,即使亲身受刑,也不过抓痒似的,非唯没有痛苦,反觉着实适意。朱润江是一个小钱也没曾使的,冷不防翻倒,在这最不稀罕的假功名上,这番吃亏了。只听得随大令猛喝一声:“掌嘴。”蜂然的围上四、五个掌刑大老官,如狼如虎,威猛万分。掌刑的也有个老规矩,假如没曾使过钱的,别想吃得住一掌,好教受刑的吃点痛苦,然后可以死活的诈钱。朱润江吃了五十巴掌,那末像个职员哩一个脸比着屁股还大。随大令冷笑道:“我擅责有功名的绅衿哩,不妨上宪衙门去告去。”朱润江磕了个头道:“小的不敢了,大老爷明鉴,小的心服。”别位老爷终没查究到,这个所以职员倒做惯了。(朱润江不但功名是假,并且打官司亦极外行,不然五十巴掌,何致如是。)随大令道:“这个还不是五十巴掌就算了事的,还得细细查究呢?”便问金子和道:“你和朱润江的老婆怎样认得的呢?”
金子和道:“商人是守法度的,并没有这哄骗金珠的事,这个缘由是这样的。商人是某省人,做丝茶掮客。在这里纳了一个妾,为因恐怕内人多说话,因此另外借几间房屋来住,不过买静求安的意思。”随大令唤道:“胡说!足见你这人不是安分之徒。”子和道:“商人是极安分的,大老爷可访、可查,若是查出一些些劣迹来,愿甘重罪。”随大令道:“不是这门的不安分嗄,你既然没有讨小老婆的资格,就不该讨娶。”子和道:“商人娶妾,不是商人创格。若说资格两字,商人不晓得怎样的资格。”随大令道:“咳!胡涂虫,胡涂虫。你既是压服不住老婆,娶甚么妾。娶妾原为欢乐起见,大老婆、小老婆聚在一块,岂不有趣,你坎坎的娶了一个小老婆,就慌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