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江南月,直送行人到武昌。
话说那钟山玉同章江、贾文等坐在船中,在西湖游玩,忽然见岸上一员家将飞奔赶来,口中喊着钟山玉的名字,沿湖边船上,逐个喊问。这钟山玉听得分明,又怕是捉拿逃军的,只是低头,并不答应。看着喊到船边,章江却听见了,便向山玉道:“钟兄,你看岸上何人找你呢?”山玉道:“不知是那个,小弟便认不得他。”章江道:“待我喊来一问,便知明白。”那山玉又不好拦阻。这章江便在船上应道:“呔!岸上的是甚么人喊钟相公名字?”那岸上家人听见有人招呼,忙奔到湖边道:“钟相公可是顷在贳绿轩吃酒做诗的么?”章江道:“正是,便怎么?”那人道:“既是如此,炔请上岸,家爷奉请呢。”章江道:“你家爷是那一个?因何认得钟相公?”那人道:“见面便知了。”章江便同山玉上岸,跟那人而走。
走了半晌,到了一只大船面前,只见那船上旗帜鲜明,十分威武,两扇牌上,写的是“巡抚部堂进京复命”。走到船边,先是那家将禀明,然后船门开处,走出一位少年官人,紫袍金带,迎将出来。你道是谁?原来是山东云老夫人的侄子,姓赵名璧全,因随他父亲入京复命,路过杭州。游玩西湖,在贳绿轩吃酒,见壁上题的春柳诗,爱他才学,又见下面题着“钟山玉”的名字,他因在云府见过的,故而知道有了钟山玉,故命家丁找寻。当下山玉、章江上了官船,赵璧全接进官舱,见礼已毕,茶罢三巡,各通了名姓,因细问山玉的祖居籍贯、父母的根苗。这山玉细细说了一遍。赵璧全道:“不知近日云舍亲如何?”那山玉听了“云舍亲”三字,不觉二目通红,叹了口气。璧全听见这般光景,心中惊疑,忙问道:“是何原故?”山玉道:“不要说起!小弟也只为去投云府,而今弄得有家难奔、有国难投,落在此地。”璧全道:“却是为何?”山玉就把自小如何结亲,如何分散,如何被刁贼、云文陷害。如何充军,如何遇红元豹相救,从头至尾,细说一遍。璧全道:“如此,是我表妹丈了。”连忙重又见礼。正是:邂逅相逢亲骨肉,交情更见两相投。
当下三人重又见礼坐下。璧全道:“老妹丈如此大才,久流于此,终非了局,不如同我进京,以图上达。”山玉道:“不可,刁贼耳目非凡,倘若我进京,来捉逃军,岂不是连累舅兄?只是小弟有信二封,烦舅兄寄往云府,若太师回来,求他救回老父,则感思无尽矣。”璧全道:“既如此,家父在杭州府中还有一日耽搁,我明日到尊寓奉候,来领尊札便了。”当下二人又叙了些寒温,彼此各别。这才是:一朝逢旧识,千里达音书。
山玉等当日游湖,至晚才散,章江、贾文各自 回家不提。且言山玉同陈玉到寓所,用了晚饭,就留陈玉同榻。次日早起,山玉方才梳洗,忽见章江过来,手中拿了二十两银子,道:“钟兄,昨日陈兄可在这里了?”山玉道:“还未动身呢。”章江道:“弟有小项,在此赠他。兄在客边,可以不必多费。”山玉道:“正是。”正在那里说话,却好陈玉解手回来,见了章江,拱拱手坐下。山玉吩咐拿早饭。三人一同用过早饭,山玉便将云太太送他的银子取了五十两出来,向陈玉道:“壮士,这是些须薄敬,请收,权为路费;这是章兄二十两银子,收了置办行李,以便动身,不要推却。”陈玉见山玉同章江二人这般义气,使英雄流泪,道:“蒙二位相公如此感情,日后咱陈玉定当补报!”说毕,往下就拜。正是:施恩不望报,望报不施思。
那山玉同章江连忙扶起,道:“些须薄恩,何须如此!”陈玉起身。山玉道:“陈兄,依我愚见,你就在我敝处再住两日,置办行李,诸事停当了,再回府也不迟。”陈玉道:“不瞒二位恩兄说,咱家本是西人,自从父亲被害,咱流落四方,也无家可奔。思想要到京中,大小挣个前程,才好出头。”山玉道:“兄言差矣,目下京城之中豺狼当道,非钱不行,非亲不荐,你况且又有对头在那里,还去寻甚是非?
不如还在外的好。”陈玉道:“外边只有松江府海防营的都统,是咱父亲相好,除非前去投他,再作道理。”山玉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当下山玉、章江就代他置办衣服、行李,预备动身。这且不言。
再言赵璧全当下命家人打轿,摆了父亲的执事,到水月庵来拜钟山玉,正是:香车宝马多威武,凤旆旗幡甚显扬。
不一时来到了水月禅林,有家人通报,早惊动庵中的长老,和山玉一起出来迎接。接进客堂,见礼已毕,茶过三巡,山玉道:“草野山人,何劳枉驾降临!”璧全道:“你我至亲,何出此言!但家父今晚就要动身,若有书信,即交小弟带去。”山玉道:“小弟在两封书信:一封是寄与云太师的,千祈烦兄不可与云文看见;一封是寄与业师文翰林的,亦求面交才好。”璧全道:“领教。”山玉遂取出书来,打一拱交代,璧全收了。长老又备了素斋,留赵公子顽了半日,彼此谈了些心,不觉午后。璧全别了山玉,动身回船而去。山玉送至门口,又叮叮一番而别。正是:山水还有相逢日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当日赵公子进京,自然在两处交代书信。云太师问了行迹,亦自放心。此是后话,还是前书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