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之体有不可贬者。譬如今日,我学生在患难中,而小女孤弱,不能拒大力之求,凡事草草为之,此亦素患难之常,犹之可也。倘在患难中而不畏患难,必以父命为正,此贤女之所为也。女既待父之正,则为父者,自不容不以正教其女也。若论婚姻之正,上下有体,体卑而强尊之,谓之渎;体尊而必降之,谓之亵。以我学生被谪在此,体卑极矣,有劳长兄远系赤绳,则我学生以为僭而不敢当矣。若以我学生昔日曾备员卿贰,亦朝廷侍从之官也,倘欲丝萝下结,即借鸯鹭的斧柯之用,亦无不可,何竟不闻,而乃处遣尺书,为析薪之用,不亦大亵乎?长兄试思之,可不可也?”成奇被水侍郎一番议论,说得闭口无言,挨了半晌,因复说道:“晚生寒贱下士,实不识台鼎桃夭大礼。但奉过老先生差委而来,不过聊充红叶、青鸾之下尘,原不足为重轻,设于礼有舛错,望老先生从而教之,幸勿以一介非入,而误百年在事。”水侍郎道:“尊兄周旋,亦公善意。但我学生细思此婚,实有名分不妥。”成奇道:“有何不妥?”水侍郎道:“过老先生乃台鼎重臣,我学生系沙场戌卒,门户不相当,一也;女无母而孤处于南,父获罪而远流于北,音信难通,请命不便,二也;我学生不幸,门祚衰凉,以女为子,于归则家无人,入赘则乱宗祀,婚姻不便,三也。况议婚未有止凭两姓,而择婿未有不识其面者也。敢烦成兄善为我辞为感。”
成奇又再三撮合,而水侍郎只是不允,因送成奇到一小庵住下。又议了两三日,成奇见没处入头,只得拿了过学士的名帖,央卫所管辖之官并亲临上司武弁,或亲来劝勉,或来挟制,弄得个水侍郎一发恼了,因回覆成奇道:“我水居一是得罪朝廷,未曾得罪过学士,而过学士为何苦以声势相加?我水居一得罪朝廷,不过一身,而小女家居,未尝得罪,为何苦苦逼婚?烦成兄为我多多达意,我水居一被贬以来,自身已不望生还久矣。求其提拔,吾所不愿;彼纵加毁,吾亦不畏。原礼原书,乞为缴上。”成奇无可奈何,只得收拾回京。正是:
铁石体难改,桂姜性不移。
英雄宁可死,决不受人欺。
成奇回到京中,将水侍郎倔强不从之言,细细报知过学士。过学士满心大怒,因百计思量,要暗害水侍郎。过不得半年,恰好边上忽又有警,守边将帅俱被杀伤,一时兵部无人,朝廷着廷臣举荐,过学士合着机会,因上一本道:“边关屡失,皆因旧兵部侍郎水居一误用侯孝失机之所致也。今水居一虽遣戌,实不足蔽辜;而侯孝尚系狱游移,故边将不肯效力也。恳乞圣明大奋乾断,敕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法司,即将侯孝审明定罪,先正典型,再逮还水居一,一并赐死,则雷霆之下,荐举不敢任情,而将士感奋,自然效力,而边关何愁不靖矣。”不日圣旨下了“依议”,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只得奉旨提出侯孝,会审定罪。
只因这一审,有分教:李白重逢,子仪再世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四回 舍死命救人为识英雄
词曰:
肉眼无知肉食鄙,昂藏英雄,认作弩骀比。不是虚拘缚其体,定是苛文致其死。自分奇才今已矣,岂料临刑,突尔逢知己。拔志边庭成大功,始知国事能如此。 右调《蝶恋花》
话说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法司接了圣旨,随即会同定了审期,在公衙门提出侯孝来同审。这日适值铁公子又因有事,到京中来省亲,问道:“父亲因为甚公务出门?”母亲石夫人道:“为审一员失机该杀的大将。这件事已审过一番,今奉旨典型,不敢耽延,大清晨就去了。”铁公子道:“孩儿听得边关连日有警,正在用人之际,为何转杀大将,父亲莫要没主意,待孩儿去看看。”石夫人道:“看看也好,只是此乃朝廷大事,不可多嘴。”
铁公子应诺,因叫长班领到三法司衙门去看。只见那大将侯孝,已奉旨失机该斩,绑了出来,只待午时三刻,便要行刑。铁公子因分开众人,将那在将一看,只见那人年纪只好三十上下,生得豹头环眼,燕颔虎须,十分精干。心下暗惊道:“此将才也,为何遭此!”因上前问道:“我看将军堂堂凛凛,自是英雄中人,为何杀人不过,失了事机?”那大将听见说他杀人不过,不禁暴声如雷,道:“大丈夫视死如归,该死便杀,也不为大事。只是我侯孝两臂有千斤膂力,一身有十八股本事,怎的杀人不过?失了甚么事?”铁公子道:“既未失事,为何获此大罪?请道其详。”那大汉“罢了,事到如今,说也无益!”铁公子道:“不说也罢。只是目今边庭正需用人,将军还能力战否?”那人道:“斩将搴旗,本分内事,有甚不能?”
铁公子听了,便不再问,竟气忿忿直冲进三法司堂上来,大声说道:“三位老大人乃朝廷卿贰大臣,宜真心为国。为何当此边庭紧急之秋,国家无人之日,乃循案牍具文而杀大将?误国不浅!请问还是为公乎?为私乎?窃为三大人不取也!”刑部侍郎王洪与理寺卿陈善、都察院铁英三人,因过学士本上有“先正典刑”之言,圣旨准了,便不敢十分辨驳。虽同拟了一个“斩”,请下旨来,心下终有几分不安。忽见有人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