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时热闹起来。不要说那些剧尝酒馆、公娼、私窑,处处推肩塞背热闹非常,便是那些驾车的驴马也趾高气扬,骧首奋鬣,拖着一车的新贵,气概不凡。
有一天,驴马市大街上有一个人奔得喘如牛息,沿着街见一个车行问一个:“有马车没有?”那行里的人有的瞪着眼道:“早半个月已定完了。要雇到天津去雇罢。”有的似笑不笑的道:“有,有,要多少便多少。”旁边一个老成的发话道:“莫把他玩罢,这几天那里来空马车。有熟的大人先生们,要借一时半时或者还有,雇是没雇处的呢。”
看官试猜这是个什么盛会,那里有许多人到北京来坐着车玩?原来这两月来,从三条铁路一条航路计算起来,进口贵人共重十八万五千余磅。那些贵人是非马车不装的,平均每车装二百磅,须有一千余辆马车才装载得完,自然要求过于供,应接不暇起来了。
这十八万磅里边,单表一个人,就是那《璇玑织锦图》的主人谢应辰。他原是个千伶百俐滑不伤雅的人,自在席上遇了长鹤山后,觉得这人性质骄慢,不宜过与殷勤,惟我避之愈慎,彼始求我愈殷。因挟着《织锦图》,假说要漫游秦晋。其实他何尝动身,这句话不过是孔子鼓瑟而歌的意思罢了。果然鹤山不出所料,托人从中说合,说倘肯相赠,无事不竭力报效。不多几日,两方目的各自达到,一个得了侄璇玑织锦图》,一个却驺从煊赫,出都作大将军记室去了。只时局不常,变起旦夕,大将军因时利用,便殷勤重托他做代表,来与万世不逢之典。
应辰此时身被荣宠,又仗着昔日名士风华,一到京时,便倚仗文章,傲睨亲贵,高车驷马,不可一世起来。一上京便从袖里发出一篇歌颂赞美?皇典丽的文章来,登时传诵天涯。他却晓得鹤山此时已成入笼之鹤,便驱车专谒。被阍者拦住不得进去,知道强也无益,折回车来去看伯纯。那时伯纯正接得鹤山信后,无日不在挹芬家行乐。他是个大员,依例应该恪守官箴,深居简出。便是偶然行乐,总得易服微行,免人指摘。那知他非但不怕人指摘,并且招摇过市,一若要人注意的一般。
这天应辰去看伯纯时,家人说在挹芬家呢。想此老婆娑,兴复不浅。便到挹芬家来,说是寻李大人的,便直走进去。到了内院,只听得里边低吟着道:“从今拜佛烧香后,整顿全神注定卿。”便笑着揭帘进去道:“老先生好乐啊!”看时,见伯纯原一人坐在那里,并没见挹芬,因又笑道:“老先生又掇谎哩,卿既不存,神将安注?”
伯纯不觉呆了一呆,见是应辰,笑着立将起来。接着里面挹芬笑问道:“谁呀?恕奴正梳着,等回出来拜见罢。”应辰忙笑道:“不必出来,我们是绝不拘俗的呢。”说着,坐着同伯纯讲了几句契阔,便向桌上翻着。见一张纸上密写着楷书,馆阁体载非常工丽,一望是老太史的手笔。正要检起来看时,被伯纯一手抢去,塞在怀中道:“你又来罗唣了。”应辰笑道:“敢是定情诗么?到老风情,古人不废,老先生又何必吝此珠玉呢?”伯纯沉吟了一回,叹道:“便说他是定情诗也好。只你却不必看这些呢。”说时挹芬已妆罢出来。应辰不住的赞了几声。伯纯忽发狂态,吟道:“梅花倚雪越红艳,如汝差堪共白头。”应辰抚掌大笑。却把个挹芬笑得不好意思,搭讪着说出几句惊人听闻的话来。真是:东平瓜熟秦王死,赖以佯狂保令名。
第三十一回趁香车良辰拥佳丽 游僻地粪窖话前游
却说挹芬听伯纯念出这两句诗来,别的字不懂,只“共白头”三字觉得似说着自己,便搭讪着道:“不要做诗罢,明天是千年难得的盛会,我是去玩定的,你们便什(怎)么样呢?”
这句话把伯纯心事突然提了起来,面上便惨淡了许多。忽然一转念笑道:“我的车已被人家借去了,想叨你些光,跨着你车沿去乐一回呢。”应辰忙道:“我原包了辆车在那里,我们何不一起走呢。”伯纯摇头微笑。挹芬没奈何只得应道:“什么跨车沿不跨车沿的,大人要同去怕人家说什么话了。”伯纯大喜。这天便在挹芬家混了一天。
到明天东方还没有发白,只听得一阵爆竹声,东南西北的响应起来,远远的又接着一队队的军乐,直把伯纯闹得再也睡不祝张开眼来一看,见居然睡在挹芬家里。仔细一听,觉几间屋内都静悄悄地的,自己便轻轻地起身穿着衣服。却惊动了一个丫头在被窝中问道:“大人怎(这)早晚便起来了,太阳还没下地呢。”伯纯怕惊醒了挹芬,随说道:“我原重要躺的,你自躺着罢。”说完向妆台上随意拉了册书,连衣躺在床上。
揭开第一页来看,那知不是别的,是一册新发行的《通历》。想要换时,又不便下床,只得往下看去。只见正月份那一页的第四行,一直双行直写到底,便读着道:四日癸酉,金房危,宜祭祀、祈福、沐寓剃头、扫舍、破土、安葬、入学、修造、出行、上官赴任、会亲友、开市交易、上表、结婚、登大宝便再也忍不住,诧异道:“从没见《通书》上标过‘宜登大宝’的。难道民意可制,天道亦可制么?”
说完,再看了一遍,那“登大宝”三字兀自在那里,并且这“大”字还似拉开了阔嘴在那里向自己笑的一般。便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