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你知道那范昆家里,如今竟是怎么样了?” 他妻子道: “ 想是也不好哩。”朱大道:“他父子遭横事,先后死了。这范昆的妻儿,就坐嫁招了个丈夫在家里。人说这人和女的未嫁在范家时节,就私合上了的。这也罢了,那知道况家的招了他,不是自己用的。此时这根竿子已是竖得高高的了。” 说着笑了。他妻子道:“难道讨个乌龟做不成?”朱大道:“可不是这么哩。”他妻子听了心里道:“这个真是古人说的不错:‘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’”说罢,讲了些生意的话。
次日,朱大正要出门的时节,来了三个客人,买他的货,只得留住坐下。原来他们这个生意,是外京的客来买货,卖主总要备个席款待他的。朱大平昔也是这个例,所以当下接了,便要请他们吃饭。客人知道有例的,也都看做当然的事。于是坐了说些闲话。三个人道:“我们前儿在院子里,吃了一次的酒。那个粉头要算县里好些的哩。朱爷可到过么?”朱大道: “ 客人说的却是姓什么哩?” 三个人道:“外边总说他是范家,我们问他起来却姓况。想是人都传说错了。”朱大听了道:“若是这个人家,我们是知道的。实在是姓范,因为这粉头目今跟了姓况的,所以改了姓。外边人只还认是范家呢。其实是不错的。” 说着朱大想道:“ 横竖是要请你们吃的,不如就和他们到那里去办酒罢。” 于是,接口道:“客人既是说这个粉头好,我今儿就请到那里坐坐。只是不恭些,要客人们包涵的。” 三个人谦了一会子。
大家起身,一径走到马兰姐家里,说了进去。先是兰姐出来接着,倒了一巡茶。又是各人一个盖碗,碗里放了几个松子儿。大家吃过说了些趣话。朱大也道了姓,只做素不相识的样子。兰姐却也不知,他就是从前丈夫的冤家。少顷,莫丽儿、阎六儿接着出来,请教了坐下。都是打扮得十分齐整。朱大看了诧异道:“怎么还有这两个的,难道范二虎的女儿不成?”及问了姐(姓)名,方知是外边垛来的。既而又是一巡盖杯儿上来。接着一个婆子,走过兰姐身边说道:“今儿爷们办什么样儿的东道哩?请个是,好叫外面办去的。”朱大听了,忙向身上摸出两锭银子来道:“ 且拿去办着,晚上一起算账就是了。” 婆子应了一声,走过来接了去。这里说说笑笑的,一时排上饭来,大家一桌儿吃了。丽儿、六儿先进去净手,众人和兰姐说道:“ 我们今儿四位,你这里只得三个人,晚上怎么样哩?” 兰姐道:“ 新近苏州来了个周翠儿,是我们这阎姑娘的干妹子。人品比他强多着呢。就叫人去接来,可不是四个了么。总叫快去接了来。”
说着和兰姐进了阎六儿房中,他正在那里添妆哩。香炉内点着些速香饼儿。几上一个磁人,只见那口里喷出烟来,香的扑人的鼻子。兰姐上前,和六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出去。婆子送进茶来,大家吃了。六儿道:“爷们莫笑我们不大洁净。”众人道:“这样水晶宫似的,还说不洁,真是造孽的话了。”正在说笑着,莫丽儿进来。下边坐的一个客,搀了他的手儿一拉,在自己膝上坐下道:“莫姑娘我是留住了。”六儿笑道:“可是我说爷们嫌我哩,像莫姐姐就早有人定下他了。”上边的客人接口道:“ 你莫吃醋,有我哩。”也就拉了去,连着坐了,一手去他袖里摸了半晌。兰姐进来笑道:“ 做甚么这样的亲热哩?你们也太急了。” 丽儿道:“我看你是个正经人,今儿断不和人亲热的。” 说着大家笑了。兰姐道:“请到我的房里坐坐去,莫要叫这臊货要脸。”一手拉着朱大道:“走’。” 朱大只得立起身来,那三个客人也就跟着,和丽儿、六儿一同到了兰姐房中。
那知他房里,却早坐着个嫩小娇俏的人儿在那里。看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,生的却是长大。一个瓜子脸儿,两眼盈盈,满面堆着笑,见了人忙站在旁边。众人见他,那个不啧啧称羡道:“这样的女儿,几曾经见过哩。真是:‘ 卢家让尔三分俏,西子羞他一段娇。’” 兰姐见众人惊叹,笑着道:“这是小女英儿。孩子家,又粗又蠢,爷们不要见笑。那里经当得这样的褒奖哩。” 大家才知是他的女儿,于是坐下。英儿慢慢的拿了个水烟袋儿,各人送了一袋烟,仍旧慢慢的走下来,那双手儿伸出来,就似初出水的一节嫩藕。十指儿纤纤的,头上两鬓边,垂着些短发。他轻轻的,举起手来一掠,坐在下边。众人不转睛的,只是望着他。
兰姐方欲说话,只听婆子在房门口来道:“奶奶,周姑娘到了。” 兰姐忙起身出去接了进来。果然是个苗条的粉头,胜似六儿品貌。一个客见了道:“这是我的了,你们都先拣了的。”那两个没得话说,道:“ 这个自然是你的了。”朱爷不用说,是老板陪他。朱大道:“客们尽着拣去,我是不拘得的。”兰姐道:“朱爷我们本地人,应该配本地人的。他们是别处来的,也叫那别处来的配他。” 说着捂了嘴笑个不住。三个粉头笑着道:“这个坏人,开口就把人开心。你一时不讨人的便宜,心里就过不去了。” 六儿向着客人道:“他才说你们是别处来的,你们都受么?”三个客道:“回来的时节,托我们这朱爷翻他的位便是了。话儿让他说句,也没甚要紧的。” 兰姐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