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素供观音大士像一尊,夫妻朝夕焚香顶礼,极其诚敬。一夜袁氏梦观音大士,手执梅花一枝,插在袁氏头上,醒遂有孕。十月满足,生下一子。夫妻喜不自胜,因忆梦中之事,取名叫做梅生。年长五岁,又生一子,因重阳日所生,取名叫做菊生。
且说这梅生年及八岁,生得面如冠玉,唇如樱桃,眉弯新月,眼横秋波,虽无子建之才,却有潘安之貌。《西厢》本上有一词,足以形容:
眉黛远山铺翠,眼横秋水无尘。俊的是庞儿,俏的是心。若能蓦地乍相逢,疑是救苦难的观世音。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梅生年及十五,父亲欲教出外攻书。附近有一石佛禅林,内有一人,姓田名在中,别号左人。原系杭州名士,因游姑苏未归,在此哲寓设馆。为人年方弱冠,秉性风雅,心性中正。先有一弟子,姓白、名加色,别号雁鸿,年十七岁,在此攻书。为人负性狡诈,心多阴谋。一日师徒正讲论之馀,见钱居先引子梅生,后捧盒酒,至前拜揖毕,分宾主坐下。居先言,“犬子年已十五,虽在家诵过小学,今欲拜田先生为师。指引后学,异日成立,恩比君亲。”遂酌酒下拜。田左人曰:“小生学疏才浅,不堪为人师范,但蒙老居士见托,何敢自推。又何劳过赐酒也。”遂设坐同饮。唤过梅生,一见非常。田左人日:“此子容姿清秀,异日远到之器也。居士可谓后继有人矣。”遂取名钱之继,字雨林。居先别去。自此雨林在寺攻书,与白加色情笃莫逆。一日加色谓雨林曰:“我二人联床风雨,足为道义之交,但恐日后贪富易心,我欲拈香设誓,结为异姓骨肉,何如?”雨林曰: “兄之所见,大为有理,但恐先生知之不雅。”加色曰:“古之管鲍雷陈曾传至今,有何不雅?我就告知田先生,令他作个主盟何如?”雨林曰:“如此更好。”两生遂告知田先生,于芸窗陈设香案,拜天订盟,结为昆仲。自此朝夕相依,情同鱼水。一日田先生讲论之馀,三人在月下共酌兴酣。田先生曰:“诗、对虽非举业正务,然才子于吟风弄月之际,却不可少。吾今试汝二人一对,对不来者罚水一碗,对来者赏酒一杯。”二人曰:“愿领教。”遂出对云:
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
雨林对曰:
南江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
田先生大奇曰:“好对!好对!”即酌洒一杯,钱雨林饮而尽。白雁鸿寻思半日,竟不成对。田先生即令取水罚之。又曰:“我今拈韵,作诗一首,汝二人依韵和之,赏罚如前。”田先生取韵,拈得“乎”字,遂吟曰:
讵是猖狂慕酒徒,桃源曾见避秦无。
半生竟向流离老,七尺空惭命世吾。
松菊未荒聊自适,马牛不惜任人呼。
闲闲十亩吴山外,宁有移文到我乎。
吟毕付与二生观看,钱雨林遂和曰:
萧条四壁笑家徒,试问新刍漉得无。
润屋已多书共伴,衔杯何事锺随吾。
胡然天也殊难问,彼美人兮尚可呼。
屈指浮尘今古事,斯文宁不在兹乎。
吟毕递与田先生现之。曰,“新清风雅,足追李杜,然子入学不几日,我又未尝教平仄,何如此之敏捷也?”雨林对曰:“弟子自五岁上,家父即口授平仄,已推敲矣。”田先生大喜,又酌酒饮之。白雁鸿思索半日,不能措一字,田先生命取水饮之。白雁鸿曰:“弟子受罚,乞先生代吟,以盖弟于之羞可也。”田先生曰:“你不服钱生,令他代汝和一首,何如?”白雁鸿曰:“正要如此。”雨林亦不辞,又吟之曰:
风流曾不负吾徒,酒社诗坛近有无。
惨矣烽烟愁且暮,萧然囊橐费支吾。
一枝泽国凭谁借,五夜寒乌祗自呼。
短剑应能戡暴乱,误人头白是之乎。
吟毕,田先生大加称赏曰:“古人言‘诗有别才,不在八股中论好歹’,信哉。白生我终日教以平仄,一词莫措,何意钱生锦心绣口,不减长吉当年。”遂大家酣饮而尽散。白生因诗对不成,自觉羞惭,又连饮冷水,遂觉心闷,乃告假归家。馆中止钱雨林一人,焚香静坐。因日间吃了几杯,不能温习经史,取案头一本杂记观看,乃是《孤山梦》小青、舒心谈故事。遂戚戚于心曰:“我今年已及婚,尚未获佳耦,若能得才女如小青者,亦不虚我一世风流才子矣。”再三观玩,不觉失声大叫曰:“小青、小青,你何独与舒生有缘?当今若再转世,我雨林亦不亚舒生,何不一再入梦耶?”只管自言自语,不觉神思困倦,遂伏案而寐。忽见白鹦鹉一双,上下飞舞,雨林向前逐捉,忽然飞出馆外。雨林心爱不舍,随而遂之,忽至一山,青苍可爱,上无别树,一片尽是梅花。至一院中,上坐观音大士,与家中父母所供奉者一般。雨林近前礼拜,忽大士言曰:“汝在馆中思念小青,却不知汝即舒心谈后身也。今小青后身亦转世矣。去汝居不远,虽不是汝结发正配,亦是汝锺情佳人,但若要团圆,亦如前生。今后汝遇一浑身素缟,头带梅花者,即是也。此乃孤山旧梦之所,故遣鹦鹉诱汝至此以告之。吾因汝父母供奉虔诚,故悉为汝告。若问功名,不在科名,却在科名。龙尾蛇头,可求前程。汝须牢记,慎勿泄人。”雨林听言,正欲再问,忽然展鸡一声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