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刷了一回,也不去开箱另换衣裤,就手拣了一件本色玻璃纱的浴衣,裹在身上。雪肤皓腕,隐现在一朵飘缈的白云中,绝妙的一幅贵妃出浴图。自己看了,也觉可爱。一挪步,轻轻地拽开房门,就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,向宝子固嫣然一笑,莺声呖呖地叫了一声“宝大人”。宝子固虽是个花丛宿将,却从没见过这样赤裸的装束,妖艳的姿态。顿时把一只看花的老眼,仿佛突然遇见了四射的太阳光,耀得睁不开了,痴立着只管呆看。彩云羞答答地别转了头笑着道:“宝大人,您瞧得人怪臊的。您怎么不请坐呀!您来的当儿,巧了我在那儿洗澡,急得什么似的,连衣裤都没有穿好,就冒冒失失跑出来了。求您恕我失礼,倒亵渎了您了。”宝子固这才坐定之,捉准了神,徐徐地说道:“我仰慕你十多年,今天一见面,真是名不虚传。昨天的话,菊笑大概都给你说过了罢!你只管放心。”彩云挨着子固身旁坐下道:“我和宝大人面都没有见过,那世里结下的缘分,就承您这样的怜爱我、搭救我,还要自各儿老远地跑来看我,我真不晓得怎么报答您才好呢!”子固道:“你嫁孙三儿,本来太自糟蹋了,大家听了都不服气。我今天的来,不是光来看你,为的就虑到你不容易摆脱他的牢笼。”子固说到这里,四面望了一望。彩云道:“宝大人尽管说,这里都是我心腹。”子固低声接说道:“陈大人倒替你出了一个主意,他恰好有一所新空下来的房子,在虹口,本来他一个英国夫人住的,今天回国去了。我们商量,暂时把你接到那里去住,先走出了姓孙的门,才好出手出脚地做事。你说好不好?”彩云本在那里为难这事,听了这话正中下怀,很喜欢地道:“那是再好也没有了。”子固附耳又道:“既然你愿意这么办,事不宜迟,那么马上就乘了我马车走,行不行呢?那一边什么都现成的。”彩云想了一想道:“也只有这么给他冷不防的一走,省了多少罗嗦。咱们马上走。”子固道:“你的东西怎么样呢?”彩云道:“我只带一个首饰箱和随身的小衣包,其余一概不带。连下人都瞒了,只说和您去听戏的就得了。那么请您在这里等一等,让我去归着归着就走。”说罢,丢下子固,匆匆地进了房去。不到十分钟,见彩云换了一身时髦的中装,笑嘻嘻提了一个小包儿,对子固道:“宝大人,您今天不做官,倒做了犯人了。”子固诧异道:“怎么我是犯人?”彩云笑道:“这难道不算拐逃吗?”子固也忍不住笑起来。正说笑间,忽然一个丫鬟推开门,向彩云招手。彩云慌忙走出去,只见贵儿走来,给他低低道:“又来了一个客,说姓金,要见太太。”彩云知道是金狮子,又是个不好得罪的人。她又摸不清楚他和宝子固是不是一路,心想两雄不并立,还是不叫他们见面的好。豁出自己多费一点精神,哄他们人人满意,甘心做她裙带下的忠奴。当下暗嘱贵儿请他在客厅上坐,自己回到房里向子固道:“讨人厌的来了个三儿的朋友,要见我说几句话。没有法儿,只好请您耐心等一会儿,我去支使他走了,我们才好走。”子固簇着眉道:“这怎么好呢?那么你赶快去打发他走!”子固眼睁睁看彩云扶着丫鬟下楼去了。这一回,可不比上一次来得爽快了。一个人闷坐在屋里,左等也不来,右等也不来。一阵微风中,飘来笑语的声音。侧耳再听,寂静了半天,忽又听见断续的呢喃细语。掏出时计看时,已经快到九下钟了。心里正在烦闷,房门呀的一声,彩云闪了进来,喘吁吁地道:“您等得不耐烦了罢!真缠死人。好容易把他哄跑,我们现在可以走了。”子固在灯下瞥见彩云两颊绯红,云环不整,平添了几多春色,心里暗暗惊异。彩云拿了小包,催着子固动身,一路走着,一路吩咐丫环仆妇们好生照顾家里。一到门口,跳上子固的马车。轮蹄得得,不一会,已经到了虹口靶子路一座美丽的洋房门前停下。子固扶她下车,轻按门铃,便有老仆开了门。彩云跟进门来,过了一片小草地,跨上一个高台阶。子固领了她各处看了一看,都铺设的整齐洁净,文雅精工。来到楼上,一间卧室,一间起坐,器具帷幕,色色华美,的确是外国妇女的闺阁。还留着一个女仆、两个仆欧,可供使用。彩云看了,心里非常愉快,又非常疑怪,忽然向着子固道:“你刚才说这房子是陈骥东的英国夫人住的,陈骥东怎么有了法国夫人,又有英国夫人呢?外国人不是不许一个男人讨两个老婆的吗?为什么放着这样好的住宅不住,倒回了国呢?”子固笑道:“这话长哩,险些儿弄出人命来。陈骥东就为这事,这两天正在那里伤心。我们都是替他调停这公案的人,所以前天他请酒酬谢。我从头至尾地告诉你罢!原来陈骥东是福建船厂学堂出身,在法国留学多年。他在留学时代,已经才情横溢,中外兼通,成了个倜傥不群的青年。就有一个美丽的女学生,名叫佛伦西的,和他发生了恋爱,结为夫妇。这就是现在的法国夫人。学成回国后,威毅伯赏识了他,留在幕府里办理海军事务,又常常差他出洋接洽外交。四五年间,就保到了镇台的位子。可是骥东官职虽是武夫,性情却完全文士,恃才傲物,落拓不羁。中国的诗词固然挥洒自如,法文的作品更是出色。他做了许多小说戏剧,在巴黎风行一时。中国人看得他一钱不值,法国文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