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子固尽在那里胡说八道,你别听他的鬼话。”彩云道:“刚才宝大人正告诉我法国太太和英国太太吵翻的事呢,后来法国太太自拉了亨斯美上哪儿去了呢?就请陈大人讲给我听罢。”骥东听到这里,脸上立时罩上一层愁云,懒懒地道:“还提她做什么,左不过到活阎罗那里去告我的状罢咧!这件事总是我的罪过,害了我可怜的玛德。你要知道这段历史,有玛德临行时留给我的一封信,一看便知道了。”玛东正去床面前镜台抽屉里寻出一个小小洋信封的时候,一个仆欧上来,报告晚餐已备好了。骥东道:“下去用了晚餐再看罢。”三人一起下楼,来到大餐间。只见那大餐间里围满火红的壁衣,映着海绿的电灯,越显出碧沉沉幽静的境界。子固瞥眼望见餐桌上只放着两副食具,忙问道:“骥东,你怎么不吃了?”骥东道:“我今天在密采里请几个瑞记朋友,为的是谢他们密派商轮到台南救了刘永福军门出险,已吃得醉饱了,你们请用罢!”彩云此时一心只想看玛德的信,向骥东手里要了过来。一面吃着,一面读着,但见写的很沉痛的文章,很娟秀的字迹道:
骥东我爱:我们从此永诀了。我们俩的结合,本是一种热情的结合。在相爱的开始,你是迷惑,差不多全忘了既往;我是痴狂,毫没有顾虑到未来。你爱了我这了解你的女子,存心决非欺骗;我爱了你那有妻的男子,根本便是牺牲。所以我和你两人间的连属,是超道德和超法律的。彼此都是意志的自动,一点不生怨和悔的问题。我随你来华,同居了一年多,也享了些人生的快乐,感了些共鸣的交响,这便是我该感谢你赐我的幸福了。前日你夫人的突然而来,破了我们的秘密,固然是我们的不幸。然当你夫人实弹举枪时,我极愿意无抵抗地死在她一击之下,解除了我们难解的纠纷。不料被你横身救护,使你夫人和我的目的,两都不达。顿把你夫人向我决斗的意思,变了对你控诉,一直就跑到新衙门告状去了。幸亏宝谳官是你的朋友,当场拦住,不曾到堂宣布。
把你夫人请到他公馆中,再三劝解,总算保全了你的名誉。可是你夫人提出的条件,要她不告,除非我和你脱离关系,立刻离华回国。宝子固明知这个刻酷的条件你断然不肯答应,反瞒了你,等你走后,私下来和我商量。
骥东我爱:你想罢,他们为了你社会声望计,为了你家庭幸福计,苦苦地要求我成全你。他们对你的热忱,实在可感,不过太苦了我了!骥东我爱:咳!罢了,罢了!
我既为了你肯牺牲身分,为了你并肯牺牲生命,如今索性连我的爱恋、我的快乐,一起为你牺牲了罢!子固代我定了轮船,我便在今晨上了船了。骥东我爱:从此长别了;恕我临行时竟未向你告别。相见无益,徒多一番伤心,不如免了罢!身虽回英,心常在沪。愿你夫妇白头永好,不必再念海外三岛间的薄命人了。
玛德留书。
彩云看完了信,向骥东道:“你这位英国夫人实在太好说话了。叫我做了她,她要决斗,我便给她拚个死活;她要告状,我也和她见个输赢。就算官司输了,我也不能甘心情愿输给她整个儿的丈夫。”骥东叹一口气道:“英国女子性质大半高傲,玛德何尝是个好打发的人。这回她忽然隐忍退让,真出我意料之外,但决不是她的怯懦。她不惜破坏了自己来成全我,这完全受了小仲马《茶花女》剧本的影响。想起来,不但我把爱情误了她,还中了我文学的毒哩!怎叫我不终身抱恨呢!”彩云道:“那么,你怎么放她走的呢?她一走之后,难道就这么死活不管她了?陈大人你也太没良心了!”骥东还没回答,子固抢说道:“这个你倒不要怪陈大人,都是我和金逊卿、古冥鸿几个朋友,替陈大人彻底打算,只好硬劝玛德吃些亏,解救这一个结。难得玛德深明大义,竟毫不为难地答应了。所以自始至终,把陈大人瞒在鼓里。直到开了船,方才宣布出来。陈大人除了哭一场,也没有别的法儿了。至于玛德的生活费,是每月由陈大人津贴二十金镑,直到她改嫁为止。不嫁便永远照贴,这都是当时讲明白的。现在陈大人如有良心,依然可以和她通信;将来有机会时,依然可以团聚。在我们朋友们,替他处理这件为难的公案,总算十分圆满了。”骥东站起身来,向沙发上一躺道:“子固,算我感激你们的盛情就是了,求你别再提这事罢!到底彩云正式悬牌的事,你们商量过没有?我想,最要紧的是解决三儿的问题。这件事,只好你去办的了。”子固道:“这事包在我身上,明天就叫人去和他开谈判,料他也不敢不依。”彩云道:“此外就是租房子、铺房间、雇用大姐相帮这些不相干的小事,我自己来张罗,不敢再烦两位了。”骥东道:“这些也好叫菊笑来帮帮你的忙,让我去暗地通知他一声便了。”彩云听了骥东的话,正中下怀,自然十分的欢喜称谢。子固虽然有些不愿菊笑的参加,但也不便反对骥东的提议,也就含胡道好。当下骥东在沙发上起来,掏出时计来一看,道声:“啊哟,已经十一点钟了。时候不早,我要回去,明天再来和你们道喜罢!”说着,对彩云一笑。彩云也笑了一笑道:“我也不敢多留,害陈大人回去受罚。”子固道:“骥兄先走一步,我稍坐一会儿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