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沙发和福端椅等。是立人起居处,也就是他的安乐窝。胜佛和立人虽然交谊很深,但性情各异。立人尽管也是个名士,不免带三分公子气。胜佛最不满意的,为他有两种癖好:第一喜欢蓄优童,随侍左右的都是些十五、六岁的雏儿,打扮得花枝招展。乍一望,定要错认做成群的莺燕。高兴起来,简直不分主仆,打情骂俏地搅做一团。第二喜欢养名马,所以他的马号特别大。不管是青海的、张家口外的、四川的、甚至于阿拉伯的,不惜重价买来。买到后,立刻分了颜色毛片,替他们题上一个赤电、紫骝等名儿。有两匹最得意的,一名“惊帆駃”,一名“望云骓”。总数不下二十余匹。春暖风和,常常驰骋康衢,或到白云观去比试,大有太原公子不可一世气象。胜佛现在惊异的不是笑语声,倒是吟哦声。因为这种拈断髭须的音调,在这个书斋里不容易听到的。胜佛正想着,立人已笑嘻嘻地跨进房来,喊道:“胜佛兄,你睡够了罢!你一到京,就被他们讲变法,变得头脑都涨破了。今天我想给你换换口味,约几个洒脱些的朋友,在口袋底小玉家里去乐一天,恰好你的诗友程叔宽同苏郑都来瞧你,我已约好了,他们都在外边等你呢。”胜佛忙道:“啊哟,真对不起!我出来了。”一语未了,已见一个瘦长条子,龙长脸儿,满肚子的天人策、阴符经,全堆积在脸上,那是苏胥;一个半干削瓜面容,蜜蜡颜色,澄清的眼光,小巧的嘴,三分名士气倒占了七分学究风,那便是程二铭。两人都是胜佛诗中畏友,当下一齐拥进来。胜佛欢喜不迭地一壁招呼,一壁搭话道:“我想不到两位大诗人会一块儿来。叔宽本在吏部当差,没什么奇;怎么郑好好在广西,也会跑来呢?”郑道:“不瞒老兄说,我是为了宦海灰心,边防棘手,想在实业上下些种子,特地来此寻些机缘。”叔宽道:“不谈这些闲话。我且问你,我寄给新刻的《沧阁阁诗集》收到没有?连一封回信都不给人,岂有此理!”胜佛很谦恭地答道:“我接到你大集时,恰遇到我要上广东去,不及奉答,抱歉得很,但却已细细拜读过了。叔兄的大才,弟一不敢乱下批评,只觉得清淳幽远,如入邃谷回溪,景光倏忽,在近代诗家里确是独创,推崇你的或说追蹑草堂,或云继绳随州,弟独不敢附和,总带着宋人的色采。”郑道:“现代的诗,除了李纯老的《白华绛趺阁》,由温、李而上溯杜陵,不愧为一代词宗。其余便是王子度的《入境庐》,纵然气象万千,然辞语太没范围,不免鱼龙曼衍。袁尚秋的《安舫簃》,自我作古,戛戛独造,也有求生求新的迹象。哪一个不是宋诗呢?那也是承了乾嘉极盛之后,不得不另辟蹊径,一唱百和,自然地成了一时风气了。”胜佛道:“郑兄承认乾嘉诗风之盛,弟不敢承教。弟以为乾嘉各种学问,都是超绝千古,惟独无诗。乾嘉的诗人,只有黄仲则一人罢了。北江茂芳辈,固然是学人的绪余;便是袁、蒋、舒、王,哪里比得上岭南江左曝书精华呢!”立人听他们谈诗不已,有些不耐烦了,插口道:“诸位不必在这里尽着论诗了,何妨把论坛乔迁到小玉家中。他那边固然窗明几净,比我这里精雅,而且还有两位三唐正统的诗王,早端坐在宝座上等你们去朝参哩!外边马车都准备好,请就此走罢!”胜佛等三人齐声问道:“那诗王是谁?你说明了才好走。”立人笑道:“当今称得起诗王的,除了万范水、叶笑庵,还有谁!”郑哈哈大笑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他俩,的确是诗国里的名王。一个是宝笏下藏着脂粉合,一个是冕旒中露出白鼻子。好,我们快去肉袒献俘罢!要不然,尊大人就要骂我们自盲不识宝货了。”说着这话,连叔宽、胜佛也都跟着笑了。立人气愤愤立起身来,一壁领着三人向外走,一壁咕噜着道:“谁断得定谁是王,谁是寇!今天姑且去舌战一场,看看你们的成败。”说时迟,那时快,已望见大门外,排列着一辆红拖泥大安车、一辆绿拖泥的小安车。请胜佛上了大安车,郑、叔宽坐了自己坐来的小安车。立人立刻跳上一辆墨绿色锦缎围子、镶着韦陀金一线滚边、嵌着十来块小玻璃格子的北京人叫做“十三太保”的车子,驾着一匹高头大骡,七八个华服的俊童骑着各色的马,一阵喧哗中,动轮奋鬣,电掣雷轰般卷起十丈软红,齐向口袋底而来。
原来那时京师的风气,还是盛行男妓,名为相公。士大夫懔于狎妓饮酒的官箴,帽影鞭丝,常出没于韩家潭畔。至于妓女,只有那三等茶室,上流人不能去。还没有南方书寓变相的清吟小班;有之,就从口袋底儿起。那妓院共有妓女四五人,小玉是此中的翘楚。有许多阔老名流迷恋着她,替她捧场。上回书里已经叙述过了,到了现在声名越大,场面越阔,缠头一掷,动辄万千。车马盈门,不间寒暑。而且这所妓院,本是旧家府第改的,并排两所五开间两层的大四合式房屋,庭院清旷,轩窗宏丽。小玉占住的是上首第一进,尤其布置得堂皇富丽,几等王宫。可是豪富到了极颠,危险因此暗伏。北京号称人海。鱼龙混杂。混混儿的派别,不知有多少。看见小玉多金,大家都想染指。又利用那班揩鼻子的嫖客们力不胜鸡,胆小如鼠,只要略施小计,无不如愿大来。所以近来流浪花丛的,至少要聘请几个保镖。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