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翰林,就是中堂王爷吃了人家米,也得给银子!”你道外面吵的是谁?原来仑樵欠了米店两个月的米帐,没钱还他,那店伙天天来讨,总是推三宕四,那讨帐人发了急,所以就吵起来。仑樵做了开坊的大翰林,连饭米钱都还不起,说来好象荒唐。哪里知道仑樵本来幼孤,父母不曾留下一点家业,小时候全靠着一个堂兄抚养。幸亏仑樵读书聪明,科名顺利,年纪轻轻,居然巴结了一个翰林,就娶了一房媳妇,奁赠丰厚。仑樵生性高傲,不愿依人篱下,想如今自己发达了,看看妻财也还过得去,就胆大谢绝了堂兄的帮助,挈眷来京,自立门户。请知命运不佳,到京不到一年,那夫人就过去了。仑樵又不善经纪,坐吃山空,当尽卖绝;又不好吃回头草,再央求堂兄。到了近来,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。自从大考升了官,不免有些外面应酬,益发支不住。说也可怜,已经吃了三天三夜白粥了。奴仆也渐渐散去,只剩一两个家乡带来的人,终日怨恨着。这日一早起来,喝了半碗白粥,肚中实在没饱,发恨道:“这瘟官做他干吗?我看如今那些京里的尚侍、外省的督抚,有多大能耐呢?不过头儿尖些、手儿长些、心儿黑些,便一个个高车大马,鼎烹肉食起来!我那一点儿不如人?就穷到如此!没顿饱饭吃,天也太不平了!”越想越恨。忽然想起前两天有人说浙、闽总督纳贿卖缺一事,又有贵州巡抚侵占饷项一事,还有最赫赫的直隶总督李公许多骄奢罔上的款项,却趁着胸中一团饥火,夹着一股愤气,直冲上喉咙里来;就想趁着现在官阶可以上折子的当儿,把这些事情统做一个折子,着实参他们一本,出出恶气,又显得我不畏强御的胆力;便算因此革了官,那直声震天下,就不怕没人送饭来吃了,强如现在庸庸碌碌的干瘪死!主意定了,正在细细打起稿子,不想恰值雯青走来,正是午饭时候,顺口虚留了一句。谁知雯青竟要吃起来。仑樵没奈何,拿件应用的纱袍子叫管家当了十来吊钱,到饭庄子买了几样菜,遮了这场面,却想不到不做脸的债主儿竟吵到面前,顿时脸上一红道:“那东西混账极了!兄弟不过一时手头不便,欠了他几个臭钱。兄弟素性不肯恃势欺人,一直把好言善语对付他,他不知好歹,倒欺上来了。好人真做不得!”说罢,高声喊着:“来!来!”就只见那当袍子的管家走到。仑樵圆睁着眼道:“你把那混账讨账人给我捆起来,拿我片子送坊去,请坊里老爷好重好地办一下子,看他还敢硬讨么!”那管家有气没气慢慢地答应着,却背脸儿冷笑。雯青看着,不得下台,就劝仑樵道:“仑樵兄,你别生气!论理这人情实可恶,谁没个手松手紧?欠几个钱打甚么紧,又不赖他,便这般放肆!都照这么着,我们京官没得日子过了,该应重办!不过兄弟想现在仑兄新得意,为这一点小事,办一个小人,人家议论不犯着。”一面就对那管家道:“你出去说,叫他不许吵,庄大人为他放肆,非但不给钱,还要送坊重办哩!我如今好容易替他求免了,欠的账,叫他到我那里去取,我暂时替庄大人垫付些就得了。”那管家诺诺退下。仑樵道:“雯兄,真大气量!依着兄弟,总要好好儿给他一个下马威,有钱也不给他。既然雯兄代弟垫了,改日就奉还便了。”雯青道:“笑话了,这也值得说还不还。”说着,饭也吃完,那米店里人也走了。雯青作别回家,一宿无话。
次日早上起来,家人送上京报,却载着“翰林院侍讲庄佑培递封奏一件”,雯青也没很留心。又隔一日,见报上有一道长上谕,却是有人奏参浙、闽总督和贵州巡抚的劣迹,还带着合肥李公,旨意很为严切,交两江总督查办。下面便是接着召见军机庄佑培。雯青方悟到这参案就是仑樵干的,怪不得前日见他写个好象折子一样的,当下丢下报纸,就出门去了。这日会见的人,东也说仑樵,西也说仑樵,议论纷纷,轰动了满京城。顺便到珏斋那里,珏斋告诉他仑樵上那折子之后,立刻召见,上头问了两个钟头的话才下来,着实奖励了几句哩!雯青道:“仑樵的运气快来了。”这句话,原是雯青说着玩的,谁知仑樵自那日上折,得了个采,自然愈加高兴。横竖没事,今日参督抚,明日参藩臬,这回劾六部,那回劾九卿,笔下又来得,说的话锋利无比,动人听闻。枢廷里有敬王和高扬藻、龚平暗中提倡,上头竟说一句听一句起来,半年间那一个笔头上,不知被他拔掉了多少红顶儿。满朝人人侧目,个个惊心,他到处屁也不敢放一个。就是他不在那里,也只敢密密切切地私语,好象他有耳报神似的。仑樵却也真厉害,常常有人家房闱秘事,曲室密谈,不知怎地被他囫囫囵囵地全探出来,于是愈加神鬼一样地怕他。说也奇怪,人家愈怕,仑樵却愈得意,米也不愁没了,钱也不愁少了,车马衣服也华丽了,房屋也换了高大的了,正是堂上一呼,堂下百诺;气焰熏天,公卿倒屣;门前车马,早晚填塞。雯青有时去拜访,十回倒有九回道乏,真是今昔不同了。还有庄寿香、黄叔兰、祝宝廷、何珏斋、陈森葆一班人跟着起哄,京里叫做“清流党”的“六君子”,朝一个封奏,晚一个密折,闹得鸡犬不宁,烟云缭绕,总算得言路大开,直臣遍地,好一派圣明景象。话且不表。
却说有一日黄叔兰丁了内艰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