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且说清帝这回的临幸宜芸馆,原是敷衍他父王的敦劝,万分勉强,住了两夜,实在冷冰冰没甚动弹。照宫里的老规矩,皇帝和后妃交欢,有敬事房太监专司其事:凡皇帝临幸皇后的次日,敬事房太监必要跪在帝前请训。如皇帝曾与皇后行房,须告以行房的时间,太监就记在册上,某年月日某时,皇帝幸某皇后;若没事,则说“去”。在园里虽说比宫里自由一点,然请训的事仍要举行。清帝这回在皇后那里出来,敬事房太监永禄请训了两次,清帝都说个“去”字。在第二次说“去”的时候,永禄就碰头。清帝诧异道:“你做什么?”永禄奏道:“这册子,老佛爷天天要吊去查看的。现在万岁爷两夜在皇后宫里,册子上两夜空白,奴才怕老佛爷又要动怒,求万岁爷详察!”清帝听了,变色道:“你管我的事!”永禄道:“不是奴才敢管万岁爷的事,这是老佛爷的懿旨。”清帝本已憋着一肚子的恶气,听见这话,又抬出懿旨来压他,不觉勃然大怒,也不开口,就在御座上伸腿把永禄重重踢了一脚。永禄一壁抱头往外逃,一壁嘴里还是咕噜。也是事有凑巧,那时恰有个小太监领着玉澜堂里喂养的一只小袖狗,摇头摆尾地进来。这只袖狗生得精致乖巧,清帝没事时,常常放在膝上抚弄。此时那狗一进门,畜生哪里晓得人的喜怒不测,还和平时一样,纵身往清帝膝上一跳。清帝正在有火没发处,嘴里骂一声“逆畜”,顺手抓起那狗来,向地上用力只一甩。这种狗是最娇嫩不过,经不起摧残,一着地,哀号一声,滚了几滚,四脚一伸死了。清帝看见那狗的死,心中也有些可惜,但已经死了,也是没法。忽然眉头一皱,触动了他半孩气的计较来,叫小太监来嘱咐了一番,自己当晚还到皇后宫里,早晨临走时候就闹了这个小玩意,算借着死袖狗的尸,稍出些苦皇帝的气罢了。
次日,上半天忙忙碌碌地过了,到了晚饭时,太监们已知道清帝不会再到皇后那里,就把妃嫔的绿头签放在银盘里,顶着跪献。清帝把宝妃的签翻转了,吩咐立刻宣召。原来园里的仪制和宫里不同,用不着太监驼送,也用不着脱衣裹氅,不到一刻钟,太监领着宝妃袅袅婷婷地来了。宝妃行过了礼,站在案旁,一面帮着传递汤点,一面眱了清帝,只是抿着嘴笑,倒把清帝的脸都眱得红了,腼腆着问道:“你什么事这样乐?”宝妃道:“我看万岁爷尝了时鲜,所以替万岁爷乐。”清帝见案上食品虽列了三长行,数去倒有百来件,无一时鲜品,且稍远的多恶臭不堪,晓得宝妃含着醋意了,便叹口气道:“别说乐,倒惹了一肚子的气!你何苦再带酸味儿?这里反正没外人,你坐着陪我吃吧!”说时,小太监捧了个坐凳来,放在清帝的横头。宝妃坐着笑道:“一气就气了三天,万岁爷倒唱了一出三气周瑜。”清帝道:“你还是不信?你也学着老佛爷一样,天天去查敬事房的册子好了。”宝妃诧异道:“怎么老佛爷来查咱们的帐呢?”清帝面现惊恐的样子,四面望了一望,叫小太监们都出去,说御膳的事有妃子在这里伺候,用不着你们。几个小太监奉谕,都退了出去。清帝方把昨天敬事房太监永禄的事和今早闹的玩意儿,一五一十告诉了宝妃。宝妃道:“老佛爷实在太操心了!面子上算归了政,底子里哪一件事肯让万岁爷作一点主儿呢?现在索性管到咱们床上来了。这实在难怪万岁爷要生气!但这一下子的闹,只怕闯祸不小,皇后如何肯干休呢?老佛爷一定护着皇后,不知要和万岁爷闹到什么地步,大家都不得安生了!”清帝发恨道:“我看唐朝武则天的淫凶,也不过如此。她特地叫缪素筠画了一幅《金轮皇帝衮冠临朝图》挂在寝宫里,这是明明有意对我示威的。”宝妃道:“武则天相传是锁骨菩萨转世,所以做出这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。我们老佛爷也是有来历的,万岁爷晓得这一段故事吗?”清帝道:“我倒不晓得,难道你晓得吗?”宝妃道:“那还是老佛爷初选进宫来时一件奇异的传说。寇连材在昌平州时,听见一个告退的老太监说的。寇太监又私下和我名下的高万枝说了,因此我也晓得了些。”清帝道:“怎么传说呢?你何妨说给我知。”宝妃道:“他们说宣宗皇帝每年秋天,照例要到热河打围。有一次,宣宗正率领了一班阿哥王公们去打围,走到半路,忽然有一只很大的白狐,伸着前腿,俯伏当地,拦住御骑的前进。宣宗拉了宝弓,拔一枝箭正待要射。那时文宗皇帝还在青宫,一同扈跸前去,就启奏道:‘这是陛下圣德广敷,百兽效顺,所以使修炼通灵的千年老狐也来接驾。乞免其一死!’宣宗笑了一笑,就收了弓,掖起马头,绕着弯儿走过去了。谁知道猎罢回銮,走到原处,那白狐调转头来,依然迎着御马俯伏。那时宣宗正在弓燥手柔的时候,不禁拉起弓来就是一箭,仍旧把它射死。过了十多年,到了文宗皇帝手里,遇着选绣女的那年,内务府呈进绣女的花名册。那绣女花名册,照例要把绣女的姓名、旗色、生年月日详细记载。文宗翻到老佛爷的一页,只见上面写着‘那拉氏,正黄旗,名翠,年若干岁,道光十四年十月初十日生’。看到生年月日上,忽然触着什么事似的,回顾一个管起居注的老太监道:‘那年这个日子,记得过一个很稀罕的事,你给我去查一下子。’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