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听了诧异,楞住不响,听他往底下讲。他又说道:"不要说别的,外头一位华中堂,里头一位黑总管,这他两个人无钱不要,只要有钱就是好人。有这两个人,国事还可以问吗!"这位制台从前能够实授这个缺,以及做了几多年一直太平无事,全亏华、黑二人之力居多,现在听见畲小观骂他,心上老大不高兴。停了一会,慢慢的问道:"老兄在京里可曾见过他二位?"畲小观趁着酒兴,正说得得意,听了这问,不禁叹一口气道:"'在他檐下走,怎敢不低头!'大帅连这句俗语还不知道吗。上头纵容他们,他们才敢如此,还有甚幺说的!"制台是旗人,另有一副忠君爱国的心肠,一见畲小观说出这犯上的话来,连连象话打断他的话头,怕他再说出些不中听的来,被旁人灌在耳朵里,传了进去,连自己都落不是的。
一霎时酒阑人散。时筱仁回到客栈,晓得这畲小观是自己同省同寅,而且直隶制台请他吃饭,谅来根基不浅,便想同他结识,一路同行,以便到省有得照应。谁料见面问起,畲小观还要在天津盘桓几日,恋着侯家后一个相好,名字叫花小红的,不肯就走。时筱仁却因放给黄胖姑的十万头在京城里只取得一半,连过班连拜门早已用得干干净净,下余五万,胖姑给他一张汇票,叫他到南京去取。他所以急于到省,不及候畲小观了。
单说畲小观道台在天津一连盘桓了几日。直隶制台那里虽然早已禀辞,却只是恋着相好,不肯就走。他今天请客,明天打牌,竟其把窗子当作了公馆。后来耽搁了时候太长久了。朋友们都来相劝,说:"小翁既然欢喜小红,何妨就娶了他做个姨太太呢?"那知这畲道台的正太太非凡之凶,那里能容他纳妾,畲道台也只是有怀莫遂,抱恨终天而已。又过了两日,捱不过了,方与花小红挥泪而别。花小红又亲自送到塘沽上火轮船,做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,害的畲道台格外难过。
等到轮船开出了口,就碰着了大风,霎时颠播起来,坐立不稳。在船的人,十成之中倒有九成是呕吐的。畲道台脾虚胃弱,撑持不住,早躺下了,睡又睡不着,吃又吃不进。幸亏有花小红送的水果拿来润口。好容易熬了三天三夜,进了吴淞口,风浪渐息,他老人家挣扎起来。又挣了一会,船拢码头,住了长发栈。当天歇息了一夜,没有出门。次日坐车拜了一天客。当天就有人请他吃馆子,吃大菜,吃花酒,听戏。他一概辞谢。后来被朋友亲自来拖了出去。到了席面上,叫他带局,他又不肯,面子上说"恐怕不便",其实心上恋着天津的相好,说:"他待我如此之厚,我不便辜负他!"所以迸住不叫别人。
过了两天,就坐了江裕轮船一直往南京而去。第三天大早,轮船到了下关,预先有朋友替他写信招呼,晓得他是本省的观察,下船之后,就有一丬甚幺局派来四名亲兵,替他搬运行李。他是湖南人,因为未带家眷,暂时先借会馆住下,随后再寻公馆。一连几天,上衙门拜客,接着同寅接风,请吃饭,整整忙了一个月方才停当。
列位看官:要晓得江南地方虽经当年"洪逆"蹂躏,幸喜克复已久,六朝金粉,不减昔日繁华。又因江南地大物博,差使很多,大非别省可比。加以从前克复金陵立功的人,尽有在这里置立房产,购买田,以作久远之计。目下老成虽已凋谢,而一班勋旧子弟,承祖父余荫,文不能拈笔,武不能拉弓,娇生惯养,无事可为,幸遇朝廷捐例大开,上代有得元宝,只要抬了出去上兑,除掉督、抚、藩、皋例不能捐,所以一个个都捐到道台为止。倘若舍不得出钱捐,好在他们亲戚故旧各省都有,一个保举总得好几百人,只要附个名字在内,官小不要,起码亦是一位观察。至于襁褓孩提,预先捐个官放在那里,等候将来长大去做,却也不计其数。此外还有因为同乡、亲戚做总督奏调来的;亦在羡慕江南好地方,差使多,指省来的:有此数层,所以这江南道台竟愈聚愈众。
闲话少叙。却说畲小观畲道台,他父亲却也是个有名的人,曾经做过一任提督。他自己中过一个举人,本来是个候选知府,老太爷过世,朝廷眷念功勋,就赏了他个道台,已经是"特旨道"。毕竟他是孝廉出身,比众不同,平时看了几本新书,胸中老大有点学问,欢喜谈论谈论时务。有些胸无墨汁的督、抚,见他如此,便以天人相待。就有一省督、抚保举人材,把他的名字附了进去,送部引见,又交军机处记名。若论他的资格,早可以放实缺了,无奈他老人家虽是官居提督,死下来却没有什幺钱。无钱化费,如何便能得缺。齐巧此时做两江总督的这一位是他同乡,同他父亲也有交情,便叫他指分江南,到省候补。
他自从到省之后,同寅当中不多几日已经很结识得几个人:不是世谊,便是乡谊,就是一无瓜葛的人,到了此时,一经拉拢,彼此亦就要好起来。所谓"臭味相投",正是这个道理。却说他结识的几个候补道:一个姓余,号荩臣,云南人氏;现当牙厘局总办。一个姓孙,号国英,是直隶人;现充学堂总办。这两个都是甲班出身。一个姓藩,号金士,是安徽人,现当洋务局会办。一个姓唐,号六轩,是个汉军旗人,现充保甲局会办。还有旗人叫乌额拉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