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占城,一位首府康乃芳。到了这一天,一齐穿着公服到制台衙门里来。湍制台却是自己没有出来奉陪,推说自己有公事,叫侄少爷出来陪的。两个媒人也没有坐大厅,是在西面花厅另外坐的:这倒是湍制台爱惜声名的缘故。
且说到了正日,男府中张灯结彩,异常闹热。虽然有些人也晓得是制台姨太太跟前用的丫环,但是制台外面总说是亡妻的干女儿,大家也不肯同他计较,乐得将错就错,顺势奉承。还有些官员借此缘由前来送礼,湍制台也乐得检礼重的任意收下。这场喜事居然也弄到头两万银子,又做了人家的干丈人,颇为值得。花轿过去,一切繁文都不必说。到了三朝,宝小姐同了新姑爷来回门。内里便是九姨太做主人。九姨太自己不曾生养,平空里有了这个女婿,自然也是欢喜。而且这女婿能言惯道,把个干丈母娘奉承得什幺似的,因此这九姨太更觉乐不可支。
闲话少叙。单说这戴世昌自从做了总督东床,一来自己年纪轻,阅历少,二来有了这个靠山,自不免有些趾高气扬,眼睛内瞧不起同寅。于是这些同寅当中也不免因羡生妒生忌,更有几个晓得这宝小姐底细的,言语之间,便不免带点讥刺。起初戴世昌还不觉着,后来听得多了,也渐渐的有点诧异,回家便把这话告诉了妻子。宝小姐道:"我的娘是亡过大太太的好姊妹,我才养下来三天,大太太就抱了过来。人家的闲话,有影无形,听他做甚!"话虽如此说,但是面孔上甚不好看。戴世昌便亦丢过。
但是一样:宝小姐回到衙内,除了湍制台、九姨太认他为干女儿之外,其它别位姨太太以及侄少爷等还拿他当丫头看待,不过比起别人略有体面。他亦不敢同这些人并起并坐。他有几个旧伙伴见了他拿他取笑:一个个都来让他,请他坐,请他吃茶;一口一声的称他为小姐,把他急的什幺似的。十二位姨太太当中,除掉九姨太,自然算十二姨太嘴顶刻毒,见了人一句不让。自见老爷抬举九姨太的丫头,心上很不舒服。一日听见大众奉承宝小姐,更把他恼了,便对着自己丫头连连冷笑道:"什幺小姐!你们只好叫他一声'丫小姐',将来你们一个个都有分的。"谁知自从十二姨太这一句话,便是一传十,十传百,通衙门都晓得了。有些刻薄的,更指指点点,当着他面拿这话说给他听,把他气的了不得,而又无从发作。后来又把这话传到戴世昌的耳朵里,心上也觉气闷,忽念要靠这假泰山的势力,也只得隐忍不言。
这假泰山果有势力,成亲不到三月,便把他补实游击。除了寻常差使之外,又派了一只兵轮委他管带。人家见他有此脚力,合城文武官员,除掉提、镇、两司之外,没有一个不巴结他的,就有一班候补道也都要仰承他的鼻息。至于内里这位宝小姐,真正是小人得志,弄得个气焰熏天,见了戴世昌,喝去呼来,简直像他的奴才一样。后来人家走戴世昌的门路,戴世昌又转走他妻子的门路,替湍制台拉过两回皮条,一共也有一万六千银子。湍制台受了。自此以后,把柄落在这宝小姐手里,索性撒娇撒痴,更把这干爸爸不放在眼里了。
宝小姐有一样脾气,是欢喜人家称呼他"姑奶奶",不要人家称他"戴太太"。你道为何?他说称他"戴太太",不过是戴大人的妻子,没有什幺稀罕;称他"姑奶奶",方合他制台干小姐的身分。他常常同人家说:"不是我说句大话:通湖北一省之中,谁家没有小姐?谁家小姐不出嫁?出了嫁就是姑奶奶。这些姑奶奶当中,那有大过似我的?"他既欢喜奉承,人家也就乐得前来奉承他。有些候补老爷,单走戴世昌的门路不中用,必定又叫自己妻子前来奉承宝小姐。大家是晓得脾气的,见了面,姑奶奶长,姑奶奶短,叫的应天价响。候补老爷当中,该钱的少,这些太太们同他来往,知道他是阔出身,眼睛眶子是大的,东西少了拿不出手,有些都当了当,买礼送他。
当中就有一家太太,他老爷姓瞿,号耐庵。据说是个知县班子,当过两年保甲,半年发审,都是苦事情,别的差使却没有当过,心上想调一个好点的,就回家同太太商量,要太太走这条门路。太太拿腔做势,说道:"自古道'做官做官',是要你们老爷自己做的,我们当太太的只晓得跟着老爷享福,别的事是不管的。"禁不住瞿耐庵左作一揖,右打一恭,几乎要下跪。太太道:"我要同你讲好了价钱,我们再去办这一回事。"瞿耐庵道:"听太太吩咐。"太太道:"你得了好事情,一年给我多少钱?"瞿耐庵道:"我同你又不分家,我的就是你的,你的就是我的,这又何用说在前头呢?"太太道:"不是这样说。等你有了事,我问你要钱比抽你的筋还难,不如预先说明白了好。"瞿耐庵道:"太太用钱,我何曾敢说一个'不'字;没有亦是没法的事。"太太道:"我不晓得你是个什幺差使,多少我不好说,你自己凭良心罢。"瞿耐庵想了半天,才说得一句"一家一半"。太太不等说完,登时柳眉双竖,杏眼圆睁,喝道:"什幺一家一半!那一半你要留着给谁用?"瞿耐庵连连陪笑道:"留着太太用。……我替你收好着。"太太道:"不用你费心,我自己会收的。"瞿耐庵道:"太太说得是,说得是!"连连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