尧不听则已,听了他这番议论,立刻奔上前来,一手把老妈的领口拉住,要同他拼命。老妈索性发起泼来,跳骂不止,口口声声"老爷赖工钱!吃脚钱"!
他主仆拌嘴的时候,太太正在楼上捉虱子,所以没有下来,后来听得不象样子,只得蓬着头下来解劝。其时小狗子还未走,亦帮着在旁边拉申守尧的袖子。小狗子一手拉,一面说道:"申老伯,你不要去理那混帐东西。等他走了以后,老伯要送礼,等我来替你送,就是上衙门,也是我来替你拿衣帽,这些事情我都会做。不稀罕他,取他的宝!"申守尧道:"世兄,你是我们秦大哥的少爷,我怎幺好常常的烦你送礼拿衣帽呢?"小狗子道:"这些事我都做惯的,况且送礼是你申老伯挑我嫌钱,以后十个钱我亦只要四个钱罢了。"申守尧听了他的话,又是好笑,又是好气,心想:"我们当佐班的竟不晓得是些什幺东西,养出来的儿子都如此的下作!"
正想着,齐巧太太亦下来了,见是老爷同老妈呕气,太太心上是明白的,晓得老爷这两天是没有钱,不要说是十二块,就是三块亦拿不出;面子上只得劝老爷不要生气,却丢了个眼色把老妈召呼到后面窝盘①他,叫她不要生气,仍旧做下去,"老爷一时气头上说的话是不好作准的。"起先老妈还一口咬定不答应,禁不住太太左说好话,右说好话,面情难却,也只好住下来再说。
①窝盘:哄骗。
当时,秦小狗子把申守尧拉开之后,即便把衣帽等等一一点交清楚。申守尧留他吃茶也不要,留他吃饭也不要,嘴里虽说不要,两只脚只是站着不肯走。申守尧摸不着头脑,问他:"有什幺话说?"他说:"问申老伯要八个铜钱买糖山查吃。"可怜申守尧的搭连袋那里有什幺铜钱!但是小狗子开了口,又不好回他没有,只得仍旧进去同太太商量。太太道:"构前天当的当,只剩了二十三个大钱,在褥子底下,买半升米还不够。今日又没有米下锅,横竖总要再当的了。你就数八个给他。余下的替我收好,我还要用两天呢!"一霎时申守尧把钱拿了出来。小狗子爬在地下给申老伯磕了一个头,方才接过铜钱,一头走,一头数了出去。
小狗子去了,申守尧听了听后面没有声息,晓得太太已经把老妈窝盘好了,不至于问他要钱,于是一块石头放下。这天仍是太太叫老妈出去当了当买了米来,才有饭吃。等到做好,太太一头吃饭,一头数说道:"当初我嫁你的时候,并不想什幺大富大贵,只图有碗饱饭吃也够了。后来你出来做官,我们老人家还说:'如今好了,某人出去做了官,你可以不愁的了。'人家做官是升官发财,谁晓得我们做官是越做越穷,眼前当都没得当了!照此一天一天的下去,叫我怎幺样呢!"申守尧听了太太的话,满面羞惭,说道:"我自从出来做官,也总算巴结的了,衙门牌期没有一回不到。时运不济,叫我也没法想!"说罢,连连叹气。太太更是扑簌簌的泪如雨下,索性饭亦不吃了。申守尧看了这个样子,亦只吃了半碗饭,凑巧有朋友来找他,也就出去了。
向来申守尧吃了中饭出门,一定是要半夜里才回来,这天出去了不到两个钟头就回来了。一进门,拍手跳脚,竟把他兴头的了不得!太太见了反觉稀奇,问他:"为什幺大早的回来?"他说:"好了!好了!我们做佐班的向来是被人家压住了头做的,没有人拿我们当作人的。如今好了,有了出头之日了!"太太问他:"怎幺有了出头之日?"申守尧道:"我刚才同朋友出门,走到素来我同他商量借钱的胡太爷家。齐巧胡太爷出差回来,禀见藩台。藩台同他说:"刚刚从院上下来,制台今天已有过话:自从明天起,凡是佐杂一班,一概有个坐位,不像从前只是站着见了。'制台还说:'大小都是皇上家的官,我瞧他不起,便是亵渎朝廷的命官。坐了下来,他们有什幺话,都可以同他谈谈。'太太,你想这位制台也总算好的了。想我候补了十几年,真正气也受够了。到底如此,彼此坐下谈两句,他也好晓得晓得我。你不记得今年八月里,算命的还说我今年流年腊月大利?看来就此得法,也未可知。而且还有一样,藩台见制台也不过有个坐位,如今我们佐班竟同藩台一样,你想这一跳跳的多高!"
太太听了,寻思了半天,说道:"慢着!你从前不是对我说,你们做官的并不分什幺大小,同制台就同哥儿兄弟一样?怎幺你今儿又说从前都是站着见他呢?站着见他,不就合他的二爷一样吗?"申守尧脸上一红,一时回答不出,歇了好一会,才说道:"如今好了,是用不着站着见他了。"一面支吾,一面心上寻思:"难怪他们妇道之家,不懂得我们当佐杂的,连制台衙门里的一条狗还不如,能够比上他的二爷倒好了!"正想着,又听得太太说道:"你不要骗我了。你站着见也好,坐着见他也好,就是跪着见也好,我只要有钱用,有饭吃,不要当当就好了。"申守尧道:"你不要愁,如今兴了这个规矩,以后就有了指望了,你等着罢。"太太也不理他。
本来次日申守尧是不上衙门的,因为制台有了这句话,又说检班次老的,一天先传见二三十员。自己算了算:"论起资格来,虽然还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