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发呆。正在出神的时候,不提防一个差官举手一个巴掌,说:"你这个混帐王八蛋!不替我滚出去,还在这里等什幺!说着,又是一脚。先生亦因坐着没味,便说:"我的当差的呢?我要到关道衙门去。"又道:"我是你们请来的,就是要我走,也得好好的打发我走,不应该这个样子待我。我倒要同刁大人把这个情理再细细的同他讲讲。"差官道:"你早晨来了,叫你看病,你不看,摆你娘的臭架子!一直等到人不中用了,还是刁大人说着,你这才进去看!我们军门的病都是你这杂种耽误坏的!不走,等做不成!"说着,举起拳头又要打过来,幸亏刁大人的管家劝住,才腾空放那先生走的。
闲话少叙。再说张太太在上房里,原指望请了这个名医来,一帖药下去,好救回军门的性命。谁知先生前脚出去,军门跟后就断气,立刻手忙脚乱起来。一位太太同着十八位姨太太,一齐号陶痛哭,哭的震天价响。正哭着,人报:"刁大人进来了。"张太太此时已经哭的死去活来。一众老妈见是刁大人进来,但把十几位姨太太架弄到后房里去。刁大人靠着房门,望着死人亦干号了几声。于是张太太又重新大哭,一面哭着,一面下跪给刁大人磕头,说:"我们军门伸脚去了,家下没有作主的人,以后各事都要仰仗了!"刁迈彭急忙回说:"这都是兄弟身上应该办的事,还要大嫂嘱咐吗。"说罢,又哭。
张守财既死之后,一切成殓成服,都不必说,横竖有钱,马上就可以办得的。但是一件:他老人家做了这们大的一个官,又挣下了这们一分大家私,没有儿子,叫谁承受?他本来出身微贱,平时于这些近支远亲,自己都弄不清楚。娶的这位续弦太太,又是个武官女儿,平时把揽家私以及驾驭这些姨太太,压制手段是有的,至于如何懂得大道理,也未见得,所以于过继儿子一事,竟不提起。至于那些姨太太,平日受他的压制,服他的规矩,都是因为军门在世,如今军门死了,大家都是寡妇家,晓得太太也没有仗腰的人,彼此还不是一样,便慢慢的有两个不服规矩起来。太太到了此时,也竟奈何他们不得。
此时张府上是整日整夜请了四十九位僧众在大厅上拜礼"梁王忏",晚上"施食",闹得昼夜不得休息。到了"三七"的头两天,有个尼阉的姑子走了一位姨太太的门路,也想插进来做几天佛事。姨太太已答应了他。谁知太太不答应,一定要等和尚拜完四十九天功德圆满之后,再用姑子。这件事本来小事情,谁知他们妇道家存了意见。这位姨太太不允,扫了他面子,立刻满嘴里叽哩咕噜的,瞎说了一泡,还是不算,又跑到军门灵前,连哭带骂,絮絮叨叨哭个不了。太太听得话内有因,便把他拉住了,问他说些甚幺。这位姨太太索性一不做,二不休,便一头哭,一头说道:"我只可怜我们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官,如今死了,还不能够叫他风光风光,多念几天经,多拜几堂忏,好超度他老人家早生天界,免在地狱里受罪,如今连着这们一点点都不肯,我不晓得留着这些钱将来做什幺使?难道谁还要留着帖汉不成!如今他老人家死了,我晓得我们这些人更该没有活命了!我也不想活了,索性大家闹破了脸,我剃了头发当姑子去!"一面说,一面哭。
太太也有听得明白的,气的坐在房里,瑟瑟的抖,后来又听说什幺养汉不养汉,越发气急了。也不顾前虑后,立起走到床前,把军门在日素来存放房产契据、银钱票子的一个铁柜,拿钥匙开了开来,顺手抱出一大捧的字据,一走走到灵前,说了声:"老爷死了,我免得留着这样东西害人!"抓了一把,捺在焚化锡箔的炉内,点了个火,呼呼的一齐烧着。说时迟,那时快,等到家人、小子、老妈、丫环上前来抢,已经把那一大棒一齐送进去了。究竟这柜子里的东西,连张太太自家亦没有个数,大约刚才所烧掉的一大包,估量上去至少亦得二三十万产业。有些可以注失重补,有些票子,一烧之后,没有查考,亦就完了。当时张太太盛怒之下,不加思索,以致有此一番举动。一霎烧完,正想回到上房里,从柜子里再拿出一包来烧,谁知早被几个老妈抱住,捺在一张椅子上,几个人围着,不容他再去拿了。张太太身不由己,这才跺着脚,连哭带骂,骂个不了。起先说他闲话的那个姨太太,倒楞在一旁呆看,不言不语了。正当胡闹的时候,早有人飞跑送信到道衙门里去。刁迈彭得信赶来,不用通报,一直进去。因为进门的时候,就听得人说张太太把些家当产业统通烧完,他便三步迈作两步走到灵前,嘴里连连说道:"这从那儿说起!这从那儿说起!"一见炉子里还在那里冒烟,他便伸手下去,抓了一下子,被火烫的手指头生痛,连忙缩了回来。看看心总不死,于是又伸下去,抓出一迭四面已经焦黄,当中没有烧到的几张契纸,字迹还有些约略可辨。刁迈彭一面检看,一面连连跌脚,说道:"这又何必!"看了半天,都是残缺不全,无可如何,亦只有付之一叹,然后起身与张太太相见。
此时张太太早哭得头发散乱,哑着喉咙,把这事的始末根由诉了一遍。诉罢,又跪下磕了一个头,跪着不起来。刁迈彭再三让他站起,他总是不肯起,口口声声要求刁迈彭作主。刁迈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