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神色又差了。但念他总是太太娘家的人,得罪不得,便道:"你老爷坐一回,等家人上去回过再来请。"黄二麻子连称:"劳驾得很!……"
一霎时,门上人进去回过太太,让他厅上相见。太太家常打扮出来。见了面,太太正想举袖子万福,黄二麻子早跪下了。磕头起来,又请了一个安,口称:"连年在外省处馆,姑太太到了,没有赶得上来伺候。"太太道:"不敢!"于是满面春风的,问长问短。黄二麻子异常恭敬,竟其口口声声"姑老爷"、姑太太",什幺"妹夫"、"妹妹"等字眼,一个也不提了。随后提到托在工上谋事情的话,太太道:"至亲原应该照应的,无奈这些事情都是你妹夫作主,不是熟手插不下手去,我亦不好要他怎幺样。你既然很远的来,住在那里?"黄二麻子道:"暂时借一个朋友家里歇歇脚,还没有一定的住处。"太太道:"既然如此,你且把行李搬了来住两天。你妹夫不时到省里来,等他见了你,我们再来想法子。"黄二麻子听了前半截的话,心上老大着急,及听到后半,留他在公馆里住,便满心欢喜,又着实说了几句感激姑太太栽培的话,然后退了下来。一众家人晓得太太留他在公馆里住,看太太面上,少不得都来趋奉他,一个个"舅老爷"长、"舅老爷"短,叫的镇天价响。黄二麻子此时同他们却异常客气,连称:"我如今也是来靠人的,一切正望你们老爷提拔,诸位从旁吹嘘。我们还不是一样吗?快别提到'舅老爷'三个字!……"大家见他随和,倒也欢喜他。
过了几天,甄学忠工上有事,自己没有回来,差了于舅太爷到省城里来办一件什幺事。黄二麻子早打听明白了。等到于舅太爷下车进来之后,他忙赶着拿了"姻愚侄"的帖子上去叩见。见了面,口称"老姻伯",自称"小侄"。说到他自己的事情,又要恳老姻伯替他吹嘘。于舅太爷是至诚人,看他规矩,便也认他个好人,过了一天,事情办完,于舅太爷要回工上去。甄学忠的太太又来拜托他在外甥面前替他哥子帮忙,于舅太爷只得答应着。等到老人家转过了身,一班家人都指指点点的骂他,黄二麻子听在肚里,心想:"他的人缘如此不好,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。"没有事便到上房找妹子谈天。面子上说是请姑太太的安,其实是常常亲热惯了,他有他的主意。凑巧这位太太最爱谈天说闲话,如今有了这个本家哥哥凑趣,而且又无须避得嫌疑。因此这黄二麻子在妹子跟前很有脸,家人小子们求舅老爷说句把话亦很灵。如此者约有半个月光景。有天甄学忠因公回省,到得家里,听了于舅太书的先入之言,心上早有了个底了。等到见了面,头一样他能够低头服小,就合了脾胃,答应同他一块儿到工上去。
黄二麻子既到得工上,一看姑老爷的气派可不小:虽说是个买料委员,只因他手下用的人多,凡是工上用的东西,无论一土一木,都要他派人去采办;用的人多,自然趋奉的人就多;名为委员,实则同总办一样。此时是于舅太爷拿总,专管银钱。就是总办荐的萧心闲、潘士斐,亦都在总局里派了有底有面的执事。黄二麻子初到,一个个都去拜望。提到妹夫还不敢称妹夫,仍旧称"我们姑老爷"。后来见大家背后叫"老总",他亦改口称"老总"。
过了两天,老总派他稽查工料,他也不晓是稽查些什幺。他平时见了老总及于舅太爷不敢多说话,却同萧心闲、潘士斐两人甚是投机。他俩念他是东家的舅爷,总比别人亲一层。而且他在工上住了两天,定要借事进省一趟,说是记挂姑太太,进省看姑太太去。人家见他走得如此勤,便疑心他纵然不是亲兄妹,亦总是嫡堂兄妹了。有些话不便当面向东家谈的,便借他做个内线,只要他在他姑太太跟前提一声,将来东家总晓得的。几回事情一来,他晓得人家有仰仗他的地方,顿时水长船高,架子亦就慢慢的大了起来,朝着萧、潘一般人信口乱吹,数说:姑太太今天留他吃什幺点心,又为他添什幺菜,又指着身上一件光板无毛的皮袍子说:"这件面子,也是姑太太送的。"众人看了看皮袍子面子,乃是一件旧宁绸复染的,已经旧的不要旧了。潘士斐爱说玩话,便笑着说道:"你们姑太太也太小气了,既然送你皮袍子面子,为什幺不送你一件新的,却送你旧的?"黄二麻子把脸一红,想了一想,说道:"我们姑太太本来要送我一件新的,是我不要,只问他要这件旧的。"众人说:"有新的送你,你反不要,要旧的,这是什幺缘故?"黄二麻子道:"我们天天在工上当差使,跑了来,跑了去,风又大,灰土又多,新的上身,不到三天就弄坏了,岂不可惜!我所以只问他要件旧的,可以随便拖拖。这个意思难道你们还不晓得?"
过了一天,姑太太差了管家来替老爷送东西吃食,顺便带给于舅太爷、黄二麻子一家一块咸肉、一盘包子。于舅太爷向来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,所以大家不晓得。黄二麻子却如得了皇恩御赐一般,直把他喜的了不得,逢人便告。又说:"我们姑太太怎幺想得这样周到!晓得我们在工上吃苦,所以老远的带吃食来。从前我有两个舍妹:大舍妹小气的了不得,所以只嫁了一个教书的,不久就过去了;这是二舍妹,他自小手笔就阔,气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