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有人吆喝,马上站住,我也只好住手。里头的人便问我是那里来的。我怎幺回答他,一时间恍恍惚惚也记不清了。又忽然记得我问那人:'你们在这里做什幺?'那人道:'我们在这里校对一本书。'我问他是什幺书,那人说是:'上帝可怜中国贫弱到这步田地,一心要想救救中国。然而中国四万万多人,一时那能够统通救得。因此便想到一个提纲挈领的法子,说:中国一向是专制政体,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怕官的,只要官怎幺,百姓就怎幺,所谓上行下效。为此拿定了主意,想把这些做官的先陶熔到一个程度,好等他们出去,整躬率物,出身加民。又想:中国的官,大大小小,何止几千百个;至于他们的坏处,很像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。因此就悟出一个新法子来:摹仿学堂里先生教学生的法子,编几本教科书教导他们。并且仿照世界各国普通的教法:从初等小学堂,一层一层的上去,由是而高等小学堂、中学堂、高等学堂。等到到了高等卒业之后,然后再放他们出去做官,自然都是好官。二十年之后,天下还愁不太平吗。'我听了未及回答,只见那人的背后走过一个人来,拿他拍了一下,说声:'伙计!快去校对你的书罢!校完了好一块儿出去吃饭。'那人听罢此言,马上就跑了进去。不多一刻,里面忽然大喊起来。但听得一片人声说:'火!火!火!'随后又看见许多人,抱了些烧残不全的书出来,这时顷刻间火已冒穿屋顶了。一霎时救火的洋龙一齐赶到,救了半天,把火救灭。再到屋里一看,并不见有什幺失火的痕迹;就是才刚洋龙里面放出来的水,地下亦没有一点。我心上正在稀奇,又听见那班人回来,围在一张公案上面,查点烧残的书籍。查了半天,道是:他们校对的那部书,只剩得上半部。原来这部教科书,前半部方是指摘他们做官的坏处,好叫他们读了知过必改;后半部方是教导他们做官的法子。如今把这后半部烧了,只剩得前半部。光有这前半部,不像本教科书,倒像个《封神榜》、《西游记》,妖魔鬼怪,一齐都有。他们那班人因此便在那里商议说:'总得把他补起来才好!'内中有一个人道:'我是一时记不清这事情,就是要补,也非一二年之事。依我说:还是把这半部印出来,虽不能引之为善,却可以戒其为非。况且从前古人以半部《论语》治天下,就是半部亦何妨。倘若要续,等到空闲的时候再续。诸公以为何如?'众人踌躇了半天,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,只得依了他的说话,彼此一哄而散。他们都散了,我的梦也醒了。说也奇怪,一场大病,亦赛如没有了。
当下甄阁学见他哥子病势已减,不觉心中安慰了许多。以后他哥子活到若干年纪。他自己即时前往山东,到他儿子任上做老太爷去。写了出来,不过都是些老套头,不必提他了,是为《官场现形记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