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一媳一孙人口甚少,有些亲戚本家,因为厉尚书正气逼人,皆不敢轻易亲近,也就没有甚么分利的人,所以宦囊甚为充裕。这位少奶奶要甚么就有甚么,金刚钻、祖母绿、外国白金、珍珠美玉的首饰,无一不备。只有珊瑚、霞红的颜色,同那赤金的,因为是穿的终身孝,所以不要,却是这种淡妆素服更觉得光彩照人。
厉尚书屡掌文衡,爱的是清真雅正,大约时文能揣摹,仁在堂试帖能揣摹,功夫深些的,总合得这位尚书的法限。这位厉尚书得了这贾端甫的卷子,真是臭味相投,爱不忍释,慌忙拿着送与大部裁傅中堂去看,意思想要中他一个会元。傅中堂细细的看了一遍,说:“这人理法尚清,但是笔下过于峭刻,毫无一点活泼的天机,恐怕这人将来就是大用了,也不过是王介甫一流,不近人情的人物,不中他也罢了。”厉尚书那里肯听。傅中堂不能过拂厉尚书的面子,只好把他低低的排在榜里,中了一名贡士。这大约也就是他不欺暗室一点阴骘所致。
场后,贾端甫去拜老师厉尚书。一见极为称赞他的功夫,又见他举止端严,衣冠古朴,谈论吐属大半本于程朱语录,是自己一路的方正人物,心中甚是喜欢。
贾端甫复试二等,殿试二甲,朝考也在二等。引见下来用了一个主事,签分刑部。恰好山东司里有个江苏的同乡司官,就把他拉进这司走。接着同乡团拜、同年团拜、请老师、老师请,真个酬应不了。厉老师请同门的这天,居然派他执壶,这真算非常的体面。一直闹到七月底边,才算清静清静。新科进士到这时候,都要请假回籍省亲。这贾端甫本已无亲可省,就是扫墓也还可搁在脑里,看看丈人妻子更是不要紧的,倒是要散散朱卷,打打托势,张罗两个住京的旅费是第一切己之事。
所以,也就随着众人照倒请了一个假。因想:我这回到家是个两榜京官了,本地官府自然也要拜往拜往,住在丈人铺子里似乎不像样子,于是先写信托同年达怡轩,代他找了一所三间两进的房子。又在京动身前几天,写了封信与他丈人,说是叫他夫人先搬到新房子里住着,门口贴好了报条,钉好了进士的匾额,雇一个男仆、一个女仆、一个烧饭的。用度还是要请他丈人接济的。他丈人接到这信,本来是个心爱的女婿,现在又中了进土,做了官,那来的信比那道土的符咒还要灵些,就—一的依着他布置。
不多几天,贾端甫锦衣归里。头一天打芦泾港到家,不免辛苦,又有些附近的邻居亲友,过来道喜,更觉劳乏。做了官的人身体是尊贵的,自然要在家歇歇。他丈人周敬修算他第二天必定要来登门,忙把店堂后头一间客屋铺设齐整,还备了些点心菜蔬,穿了衣帽专诚等候。谁知到晚并未见来,叫出店的打听打听,说:“今天坐轿子出来,只拜了州里的惠大老爷,同花布捐的王大人,就回去了。”到了第三天,他丈人有些熬不住,只好穿了施子马褂,套了靴子,戴了大帽子,先到女婿府上来道喜。那周敬修走到贾端甫的门口,看见旗锣牌伞站满了在街上,说是州里惠大老爷正在里头会着,周敬修不敢进去,只好站在门外老等。这位惠大老爷在里头谈了好半天,才听见里头喊送客。外头的头锣红黑帽衔牌红伞一个个的站立齐整,又停了一会,才看见蓝呢四轿抬了出来。原来这位州大老爷就是增朗之增二少爷的老翁,名字叫惠椿,号叫荫州。他看见贾端甫用了京官,又听见本地会试的举人回来说起他是厉尚书的得意门生,所以见他回来,应酬的格外周到。头一天拜了之后,第二天就赶紧回拜。先是贾端甫叫人挡驾,他定要登堂道喜。
挡了两次挡不住,只得请了进去。一见面就行了大礼,起来笑着说道:“老同门你怎么这样的客气,我们同在厉老师的门下,那就是通家至好,以后尽管便衣常到兄弟那边去坐坐,我也不时要来请教请教,千万不要见外。”又问了厉老师同京里的些情形,所以坐了许久才端茶告辞,走到台阶子下要上轿的时候,还拉着手说了许多话。就是多年换帖至好,也没有那么亲热。比到他前年相待的情形,真是大不相同。这惠大爷的轿子出门之后,周敬修才敢走了进来。贾端甫却也降阶相迎,他向来是跟着似珍姑娘叫爹爹的,这回中了进土,却在那爹爹上头加了“丈人”两个字,“叫了一声“文人爹爹”,说道:“我昨天本来就要过来请安,因为拜了州里同花布捐两处,谈的工夫都不小,在轿子里又坐了半天,实在有些腰酸,只好就回来了。今儿要过去又听说州里要来回拜,恐怕他定要拜会,不能不在家里等等,果然挡了几次再挡不住,坐到这时候才走。
你老人家倒先来了,真是对不祝”
说着就邀他丈人在炕上坐着,送了茶。他也坐在对面炕上,衣冠相陪。周敬修是个生意中人,看见这样官腔官板的,实在弄不惯。坐在炕上动也不是,靠也不是,真弄得他手足无所措了。心里要想到里边去看看女儿,争奈这贾端甫只管讲京中考试的规矩、胪唱的仪节,及些官场的情形,剪不断他的话头。
周敬修又不懂得这些,惟有唯唯而已。隔了半天,贾端甫的话才祝周敬修正要开口,只见贾端甫从京里带回来的一个管家戴着大帽子,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,手里拿了一个拜帖、一个拜匣上来。回道:“州里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