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里去来?”闻生道:“我正要回家,在路上知老爷为事进京,特转来接家眷,不想家眷又起身去了。”说得哽咽起来。店主人道:“正是。前日老爷起身的时节,城中百姓哪一个不称冤?极好的一个官,又不要钱、又极明白,不知为着甚事朝廷拿了去?”闻生道:“便是说他交通齐王,可不是冤事?我如今正要进京。”店主人道:“相公该去看看老爷才是。”便叫收拾一问干净房,把闻生歇了不题。
却说京师里,为胡宗尧这件事,因是交通逆藩、欲图篡弑,甚是严密。拿了胡宗尧进京,一边就差人出京,拿他侄子胡朋。这些锦衣卫的官旗,恰好也歇在这个饭店里。也是合当有事,闻生与店主人说话之时,讲甚接家眷进京、看老爷的这些话,早被一个青衣大帽的人听见了。正是:
逢人只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。
莫道隔墙无耳听,须知窗外岂无人。
那人听了,走将进去,与那些同伙的人秘密的说了几句话,又走进来问店主人道:“昨日这位相公,到也生得十分齐整,说就是胡大人的侄子。”店主人道:“正是。”那人又问道:“你可晓得他的名字么?”店家道:“名字倒忘了。我还记得他曾替我们写了几把扇子,想是……是一个字的。”那人道:“可是一个朋友的朋字么?”店主人想了一想,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那人道:“真好个人品。”赞了一声,又进去了。
却说闻生是夜在旅店中安歇,因心绪愁乱,夜不成寐,挨至三鼓,方才合眼。梦见走到一个绝顶的山岭上,两旁无数树木。正观看时,只见两边拥出数只白额老虎来,张牙舞爪,直扑闻生。闻生闪避不及,扑身向前,脚踏一空,一骨碌直滚下岭来,却跌在一株大树上。只见顷刻之间,涌出一派大水,那几只老虎都俯首低尾而去。闻生吃了一大惊,醒来却是一梦。想道:“岭乃险峻之地,虎乃伤人之物,我身在岭上,此是履险地了;又遇着猛虎,以有伤人之意。后来却又坠在大树之上,又涌出许多水来。此梦凶吉未卜。莫非我娘舅在京有些不妙么?难道我这一行有甚不祥之事?”正胡思乱想之间,只见一伙青衣大帽的人,一齐拥进房来道:“奉旨拿叛逆胡朋。”闻生听了,惊得面如土色,心胆俱裂。隔了一会,才说道:“我是新科举人,有甚反叛?”〔公差〕一齐道:“奉旨拿你,怕你甚么举人、进士?你与叔子通同谋反,如今你叔子胡宗尧已解进京,朝廷特旨差往徽州拿胡朋。你如今已在此地,快快一同进京,也免得我们远差。”闻生道:“列位公差不要差了,我是闻友,哪里是胡朋?你们还去拿那个真胡朋去。”众人道:“你明明是胡宗尧的侄子,昨日对店主人说的话,我们已都听见了,还要死赖?如今真胡朋假胡朋,你自到京中朝廷面前去辨,我们也不管你闲帐。”闻生无奈,只得随了这伙人同往京师。正是:
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一时祸福,
虽然无妄之灾,难免穷途之哭。
话说闻生一路行,一路想道:“我一时鬼名,如何就有人晓得?又说甚么交通逆藩,有何凭据?我想真的假不得,假的真不了,我到京中自有辩处。”不几时到了京师。去锦衣卫投到状,闻生辩道:“举人是苏州闻友,不知为甚事拿来?”锦衣卫道:“为着交通齐王之事,你还不知道么?”闻生力辩,北镇抚道:“你明明是胡朋,与叔子交通逆藩,怎么又冒认新科闻友?”闻生又辩道:“举人是去岁中的,现有两大座主并本房师刑部员外沈椿,皆可识认。怎么敢冒认?”北镇抚道:“既然如此,怎么不查个端的就胡乱解来?可恨,可恨!”就叫差人押了,到翰林院、刑部来认。先到刑部沈员外署中,〔沈员外〕大惊,认道:“这是我本房中的,怎么说他是胡朋?”就自己到锦衣卫来对北镇抚讲了。北镇抚大怒,将差人痛责,立即释放了。一面派人去拿真正胡朋。
闻生得脱,心下想道:“梦中之事,真是奇怪。如今牙爪的利害岂不就如虎一般?后来得了大水之救,原来却是本房师之力。”随即来谢沈员外道:“多蒙老师大力,使门生得脱此冤,自今以往之年,皆老师再造之恩也!”沈员外道:“贤契偶罹无妄之灾,不倭特为辩明,何为之有?”因问道:“贤契为何被拿?”闻生道:“胡宗尧是家母舅。因在店中访问消息,被他拿来。”因细问胡公被参之事,沈员外道:“参令母舅的就是当初贵府司理。齐王的事一向罢了,不知他为甚么又提起来?前日令母舅拿到,奉旨三法司会审,学生也在那里。他本中又参一个胡朋在里面。”闻生就接口道:“正要请教老师,他参胡朋怎么样?”沈员外道:“他参令母舅同侄胡朋交通齐王。前日令母舅辩说并无子侄,虽有一个胡朋,是徽州人,并非一家。所以将令母舅收禁,去提胡朋来对问。如今只要那个胡朋不攀,令母舅便无事了。”闻生又问道:“他参的有何指实?”沈员外道:“据他说有胡朋与齐王的诗。”闻生道:“原来如此。家母舅之事,全仗老师推爱,一为周旋。”沈员外道:“既是令母舅,学生再没有不用力的。”闻生就辞别道:“门生当未曾见家母舅,去见过之后,再来领老师之教。”辞别了,竟到刑部狱里来。
二人见了,不觉凄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