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他们那一班是甚么样的人物,侍者道:“听得马夫说,都是承办织绸北厂的工头。”老四记在肚里,吃过番菜各散。次日便去拜李伯正。伯正接见老四。老四问起钱伯廉来,伯正道:“他正在这里替我办北厂造屋的事哩,果然是个有本领的人,连东洋人都很佩服他!”老四听了顿口无言,只得作别。找到北厂,伯廉却不在家,出门办料去了。
次日伯廉一早赶到老四那里。老四大喜接见。伯廉道:“我实在对不住你!我连年折本,撑不下去,只得靠着那位财东,指望恢复旧业。茶栈里的事,我原不能兼顾,请你另请高明吧。帐是我都结算好了的,只为一见伯正观察,他就派了我这个事。我一直忙到如今,所以没来面辞,还望你恕罪则个!”老四听他说得婉转,要责备他,也不能了。当下同到栈里,伯廉把帐目银钱,一一交代清楚。老四见他来去分明,倒很佩服。
伯廉交代好了帐目,便去拜范慕蠡。慕蠡道:“伯翁,你到那里去的?
老四到处找你,几乎要登告白贴招子。”伯廉道:“休得取笑!我是被伯正观察硬拉着办织绸北厂的工程。”慕蠡喜道:“你替他办事甚好,只不知薪水怎样?”伯廉道:“慕翁是知道兄弟的脾气,不在钱上面计较的。伯正观察,也就为这点器重我。他被陆桐山闹得慌了,连工匠的钱都要扣个八折,因此把他登时撤了,见委下来,我只得替他帮忙。但是对不住张四先生,他找我两次,都没遇着,今天特地拜他,已把帐目交代清楚了。”慕蠡道:“原来如此。伯翁办事,果然来去分明。”伯廉道:“岂敢,弟是一向这个脾气。”慕蠢又把周仲和的事告知了他。伯廉跌足道:“唉!他怎么不合我们斟酌斟酌?我倒受过他的好处,可惜他急难之时,我不能救他,他也不该合我疏远到这步田地。”慕蠡听他说得这样慷慨诚挚,忖道:“伯廉原来是个好人,我一向失敬了。”当下不免合伯廉谈起心上话来,访问伯正所办的两厂一公司,甚么时候可以开办。伯廉道:“伯正观察办的事,没一件不文明。即如这个织绸北厂房子,造得略差些,他就约了东洋人来看,幸亏当初图样不是我经手打的;况且我去时,基址已经筑就了,然而难怪东洋人说不好。据弟的愚见看来,也不合式。因此合他讨论一番,难得东洋人也合我意见相同,如今是还要改造哩,慕翁试想:他单造这座厂房,还须半年多,那两厂一公司,不知甚时开办哩。如今议也议不到这事。他却主意好,除非不做事;做了便须根牢固实,再不肯将就些儿。我看这人的商务,将来总要发达的。”慕蠡着急道:“我十万银子的股本,早经交出,他那两厂一公司,不办是何原故?我要去提银子来,做别的买卖了。我虽然银子多,也犯不得搁在他那里,银钱搁呆了,是商家最忌的一件事。我们就此同去会他吧!”伯廉听他说到这话,吓得汗流浃背,连忙作揖求他道:“慕翁,总是小弟多嘴,你千万不要对他提起是我说的!他两厂一公司,开办的迟早,弟如何得知,只不过以理度之罢了;或者那两厂一公司,开办在前,南北织绸厂开办在后,也未可知。慕翁去这么合他一说,他只当是弟乱放谣言。宾东之间,闹出意见,还使得吗?”说罢,又作一揖,慕蠡暗自好笑,忙道:“伯翁,不必着急,既然如此,我就不说是你的话便了。”伯廉道:“也还未妥,待弟去探个确实信息,再来告知慕翁。如果一时不办,听凭慕翁怎样吧。”慕蠡笑道:“你不放他的谣言,就做我的奸细,我一古脑儿告诉了他,看你吃得住吃不住?趁早把赚他的银子,分给我一半,万事全休;不然,我是要出首去了。”伯廉道:“慕翁倒会取笑,可怜我在他那里,自早至晚,没一刻休息。每月的薪水,只五十两银子,还不如在茶栈里,有些分红,不止此数哩。”慕蠡道:“我合你说顽话,你就这么着急,真个在乎你分那几两银子么?”伯廉也笑道:“我倒情愿孝敬,只是川条钓白条,仔细你的银子,都被我钓了来。”慕蠡道:“只怕未必。我不比李伯正的银子该得多。”伯廉辞别要行,慕蠡留他吃饭。伯廉道:“我还要办料去,昨已议定价钱,今天要去付银。”说罢,匆匆去了。慕蠡忖道:“看不出这钱伯廉办事,比从前越发勤恳了。他那脸上的烟气,也退了好些,莫非戒了烟么?”转念道:“不好!我偌大的股本,放在伯正那里,他那厂合公司,是一时不见得开办的,我还是去提了回来。前天捐客章大炘,还有一注外国铁,劝我收买,我为的没得余款,只得罢手。铁现在那里,我何不去提这银子来买下他的。”想定主意,就叫套车。
慕蠡穿一件织金面子的貂皮袍子,缎面的白狐马褂,带了两个金刚钻的戒指,一支翡翠玉的雪茄烟嘴,装上极品的雪茄烟。马车拉到虹口。慕蠡是不用通报的,把马车一直拉到伯正的三间花厅前。车夫开门,慕蠡下了车,直到花厅上坐了。自有人进去通报。一会儿,伯正出来,穿件罗纹绸的丝绵袍子,貂皮马褂,口衔一支长竿烟袋。二人叙坐。慕蠡道:“兄弟是有半个月不来了,大哥一向好?”伯正未及答言,门丁来报道:“玻璃工师来见。”伯正吩咐道:“请在洋客厅里坐吧。”慕蠡也要请教,伯正便合他同去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