芳金小玉家,便叫马车拉到四马路。步青下车踱到金寓,问起云山来,并没住在她家里。步青诧异道:“难道云山又做了别人么?这真没法儿找他的了。”只得回去。一连几日,访不出云山消息。
一天起来,忽听得外面传说浦东泛了潮水上去,淹没了好些人家。步青大惊,慌慌张张催点心吃了,要到浦东去;还没起身,只听得打门声响。家人开门时,原来正是浦东洋货铺里掌柜的余仲蕃。步青忙赶出去见他,道:“我们铺子里怎样了?”仲蕃道:“不须说起,昨天三更时分,大家在睡梦里,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,王筱山第一个惊醒,叫唤起来,我还当是失火;及至穿好衣服,点上手照看时,床铺底下,通都是水。我也顾不得,赤着两条腿,招呼大家一齐用力,把些洋缎、洋湖绉、羽呢、哈喇,通都搬上楼去。那里搬得及,还没搬到一半,都被水浸透了。”步青跌足道:“这便怎处?”仲蕃道:“有什么法子呢!这是天意。我们忙了半夜,两条腿都浸胖了。我幸亏遇着一只救生船,渡到这里来的。他们还都在铺子里的楼上,守着货色哩,倒要运些饮食去给他们吃才好。计算起来,这时水也好退尽了。我来时已退了许多。这回真是个劫数,死的人也就不少;我们单湿了些货色,已是侥幸的了!”步青道:“什么侥幸!这货物一湿,把我一个二品衔的道台都做掉了!不知道还有法子想没有?”仲蕃道:“法子是有得想的,只是要收回成本,总有些烦难;至多收回一半,已算是极好的了。”步青只是叹气。仲蕃催他预备些饭食,去给同事吃。步青没法,只得叫家人到小饭馆子里,叫几样菜,一桶饭,跟着余先生同去。步青也就套车,渡江到了浦东。只见大家小户,冲塌了的房子不少。那些被难的人,男号女哭,很觉惨然。
这时水已退尽,街路上还是一片泥泞。步青雇了一部车子,到得自己的店里,果然楼底下都被水浸的湿透,幸而砖墙结实,还没冲倒。步青三脚两步,上了扶梯,见那些同事,也很可怜,一齐赤着两腿,躺在地铺上。步青问道:“你们吃饭没有?”大家见步青来,都起身,道:“偏过了。”步青就叫他们把湿透的货色翻开来看看。谁知一铺子的货色,湿了一大半,余剩的另外堆在一边。步青道:“这湿货堆在一处,是要霉烂的,说不得大家辛苦,把它一卷卷的摊开方好。”众人答应,一齐动手,把来摊开。实在货多,那里摊得下,只摊了十来匹,已经满屋是洋布呢绒了。步青无可如何。一会儿,仲蕃走来,道:“不要摊,不要摊。我已借到了一片晒场,停会儿就有人来运货。你们的衣衫裤袜,也租到了。”众人大喜。步青见他办事周到,倒也放心,便道:“我这个铺子交给你,随你摆布,横竖少折阅些,我都感激你的!”仲蕃道:“步翁美意,我们都知道,请回公馆吧。这里的事,自有我们大家料理,不碍事的。”步青又再三重托了他,这才雇车渡江回公馆去。
隔了两日,天也晴了。仲蕃送来一篇帐,把铺子里原存的货色,及现有的货色,都开在上面。步青细看,原来少了洋布十匹,大呢三匹,海虎绒两匹,洋缎五匹。核算下来,已觉折本不少,心下踌躇道:“这水打湿了,是应该的,怎么会缺少的呢?”仲蕃道:“这是抢不及了,被漂去的。”步青分外懊恼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二回 卖贱货折却倘来资 得主顾欢迎上门客
却说汪步青因洋货被水浸湿,又失去许多值钱的呢绒等类,十分懊恼,说不得同余仲蕃赶到浦东,把货物查点清楚。当下雇船载来上海,在大东门、西门一带,摆了几处摊子,减价出售,叫店里伙计们管着,果然有些人来买。谁知那些伙计们,只是看买主的辫子曲不曲:不曲的,他便多减些价卖给他;曲的,便少减些价。报帐时却将最贱的价目开上,明欺步青不知道。这却难怪他们,原来步青因为他们不当心,失去若干货物,将他们薪水扣除了一个月,以致大家离心,趁此机会,乐得赚他几文。
这宗湿货,卖到一个多月,方才卖完。结下帐来,整整的折阅一万银子。步青无可奈何,捐道台的那句话,只得暂时搁起。只因心中纳闷,也没出去吃酒碰和,就在家里,请了对门的陆小姐来,合一妻一妾碰和。那陆小姐做了步青的干女儿,自然不避嫌疑,未免勾勾搭搭。这日碰和已毕,步青叫陆小姐到自己书房里去看照片。他娘子合姨娘怕惹厌没去。陆小姐倒有兴头,跟着他干爹登登登下得楼来,正要跨入书房,不料大门没上闩,有两个客人推门闯了进来。陆小姐大惊,只得退缩了几步,自上楼去。步青定睛看时,这两位客人,却不认得,见他们一贫一富:一个衣衫着得十分齐整;一个衣服却着得很旧的。那气概并都不凡。只得迎上几步,问道:“二位来到舍下,有何见教?”那着得齐整的道:“听说这里有位汪步肯先生,在家么?”步青道:“在下就是汪步青。不知吾兄贵姓尊名,一向少请教。”那着得齐整的,答道:“兄弟是范慕蠡,这位是江西刘浩三先生,特来拜访的。”步青向在上海,就听说范家是个大富户。慕蠡是少年豪爽,花柳场中很出名的,大家叫他阔少范。料想他们登门拜访,必有事故。这一宗好买卖上门,那里肯当面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