携着童子缓步而来,因拱手问道:“老丈高寿几何?”老者站住答道:“衰则衰矣,寿尚未足称也。”武侯道:“如何寿始足称?”老者道:“坞内居人,初时出山者少至五百岁亦不稀奇。后来每每舍本治末,离家出境,入城进都,多为名利损伤神气,臻三百岁便为稀罕。近代风俗,三百岁者为上寿,二百岁者为中寿,一百岁者为下寿。如老汉痴长
八十有九,去下等尚远。家曾祖现已一百八十岁,犹不敢称寿。
此处过潭进坞,丹尘岩边姓赵名乾者,二百八十岁矣,乃可以当受‘寿’字。”武侯道:“妙哉!丹山多寿民,信不诬矣。”
拱别老者,又进十余里,始见菊花潭。不但四周菊色如丹,而潭中荇叶藻茎皆如朱砂。菊花参差,高高下下,短者尺余,长者丈余,花大如斗,茎细如蓍。武侯开怀鉴赏,犹欲深入,引、舒道:“此行为求民膜,非为游玩,何津津不休!”武侯点头,令回车。
出坞上车,向西而行二十余里,经茂林中,两旁俱系榆、槐、桐、梓,疏密有致。忽闻赞声道:“妙哉!云蒸霞蔚不若此景。”武侯看时,却系个老人,坐树根上望着车边称赞。三人停车,回头望去,果然近林黄绿,远山丹赤,上穹碧青,飞鸟黑白,更有山光映发,色泽鲜妍,凑成一片锦绣云霞,真堪娱目。想道:“此人赏玩不俗,其藤山、避光之流亚欤?”下车向前拱手道:“天将暮矣,请登车同载何如?”老人起身还礼道:“敝庐独树,今自丹山亲眷家回,贪看景致,在此歇息,正忘将暮,得附高轩,实为欣幸。”武侯挽扶上车,共坐而行。
老人问道:“客自何来?”武侯道:“自垂缰来。”老人道:“闻河防洗泻,水大夫已经筑成,信乎?”武侯道:“昨所目睹,水患已除。”老人道:“今年虽名,明年复然,不得谓之除也。”武侯问道:“请教高明,如何方可永绝此患?”老人道:“难!”武侯道:“如何谓之难?请试道之。”老人道:“难!难!”武侯又道:“如何难法?何样则不难?”老人道:“难!难!难!难!”武侯道:“老丈春秋几何?”老人道:“两周。”武侯道:“甲子周么?”老人道:“然。”武侯道:“丹山系何令亲?往有何事?”老人道:“母舅昨日生辰,奉
老母命,往拜寿耳。”武侯道:“令堂高寿几何!”老人道:“老母一百六十,母舅三周。”武侯道:“妙哉!何贵邑高寿之多也?”老人道:“敝邑人氏七十则古稀,得寿者皆杖头、丹山、菊潭之民耳。”武侯道:“老丈宅上非杖头乎?”老人道:“敝邑独树,前面便是界牌。老汉五岁失怙,随母育于舅氏,四十始回。”武侯道:“亦得丹菊之气多,所以寿高。”
老人道:“丹山、菊潭不但水土天生,以人事而论,亦应寿多。”武侯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老人道:“过界牌松林中便系敝庐,且请停车草榻。”
须臾,见前面林内陷着数椽茅屋。引笑御由旁径入,到门前俱下车,同登草堂,行宾主礼。老人之子子孙孙俱来见礼。
邀引笑、舒太远外坐。武侯道:“俱系同伴伙计,不必另扰。”老人入内,片时复出,摆下酒疏鸡黍,参四人上席,子孙罗列两旁。武侯请免侍立,老人点首,子孙始退。武侯道:“乐哉,家庭之政也!观此芝兰玉树,端厚大方,不似浇漓气习,敢问高姓?”老人道:“老汉姓李,原居郡中,因习惯丹山风气,故弃祖居,易山园于此而迁焉。延菊潭硕德以为西席,凡家人子弟,无事不许出林,是以气味得稍异耳。”引笑道:“但恐‘寿’字是习学不来的。”李老人道:“‘寿’字即难习学,但‘夭’字不致习学耳。”舒太远道:“世上哪有学习夭的?”李老人道:“如何不习学?但未之觉耳。无论气血尚弱,而先为色所诱,摧损元气,即如耳溺于声,目迷于色,口惑于味,心意诸般妄想,名利热中,皆伤精损神、耗气败血之斧斤也,谁能无之?非学习夭而不觉乎?”武侯道:“至哉言欤!
长生之箴铭也。”席散,李老人持灯送入西边书屋对面茅檐内安寝。
次晨,又邀草堂早饭,武侯谢别。问往河堤出门当走何路,
老人道:“如系直去,正当水道湾南,到河防颇远。若要近时,仍须往杖头再向南,到河防上不过四十里,此处直行有二百余里哩。”武侯道:“仍往杖头罢。”出门揖别,共道隐逸之乐。
半个时辰,已上河防,见河势果然俱自南来,形状与垂缰相似,足有二百余里,始自西南曲下。又行多时,方才由西北湾转,渐渐由正北逶迤而来。引笑道:“这湾比以往所行之湾又大。”舒太远道:“有名的叫做鬼湾,直到天钺山方才止哩。”引笑道:“前面黑隐隐的,不是天钺山么?”舒太远道:“不是。”引笑道:“不是天钺山是什么山?”舒太远道:“乍想不起。”武侯道:“《名山大川歌》有‘长髯舞天钺’ .”
舒太远道:“不错,此系长髯山,离天钺百二十里,过长髯便见天钺了。”引笑道:“天钺系天钺郡,六侯邑所辖;长髯系长髯邑所辖,合独树邑俱附独树郡。不闻长髯山有幽趣,却闻天钺山景致颇佳,今到彼时登览便知。”行了半天,忽见巍峨劈面耸至,横里展开如障,秀峰挺拔如林,幽深曲邃,果然非常。舒太远道:“不闻幽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