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又见畲子谷说道:“小弟正惟前时对大人不住,先要道歉。且还有一事,还要图报大人的,不知大人愿闻否?”周庸佑道:“说什么图报,但有何事,就请明说,俾得领教。”畲子谷道:“顷在省中,听得一事,是新督要清查海关库书数目。这样看来,大人很有关系呢!”周庸佑听到这里,不觉面色登时变了,好一会子才答道:“库书数目,近来是少西老弟该管,我也是交代过了。且库书是承监督命办事,只有上传了例,难道新督要把历任监督都要扳将下来不成?”畲子谷道:“这却未必,只怕他取易不取难。新督为人是机警不过的,若他放开监督一头,把库书舞弊四字责重将来,大人却又怎好?”周庸佑此时面色更自不像,继又说道:“我方才说过,库书数目已交代去了,那得又要牵缠起来?”畲子谷笑道:“莫说今弟少西接办之后,每年交四十万银子与大人,只算是少西代理,也不算交代清楚。便是交代过了,只前任库书的是大人的母舅,后任库书的是大人的令弟,这样纵大人十分清门,也不免令人难信,何况关里库书的数目又很看不过的,难道大人不知?”周庸佑道:“我曾细想过了,库书里的数目也没什么胡涂,任是新督怎样查法,我也不惧。堂堂总督,未必故意诬陷人来。”畲子谷听到这里,便仰面摇首说道:“亏大人还说这话,可不是疯了!”说了这两句,只仍是仰面而笑,往下又不说了。
周庸佑此时见畲子谷说话一步紧一步,心坎中更突突乱跳,徐又说道:“我不是说疯话的人,若老哥能指出什么弊端,只管说来,好给周某听听。”畲子谷道:“自家办事,哪便不知,何待说得?就在小弟从前手上,何止百件。休说真假两道册房,便是新督入涉之地,即大人手里,哪算得是清楚?如此数目,本没人知得,惟小弟经手多年,实了如观火。在小弟断不忍发人私弊,只怕好事的对新督说知,道我是最知关库帐目的人,那时新督通小弟到衙指供,试问小弟哪里敢抗一位两广督臣?况小弟赤贫,像没脚蟹,逃又逃不去,怕还把知情不举的罪名牵累小弟呢!”
周庸佑听了,此时真如魂飞天外,魄散九霄,实无言可答,好半晌才说道:“老哥既防牵累,我也难怪。但老哥尊意要如何办法,请说不妨。”畲子谷道:“小弟自然有个计较。一来为大人排难解纷,二来也为自己卸责,当用些银子,向得力的设法解围。若在小弟手上打点办去,准可没事。”周庸佑道:“此计或者使得去,但不知所费多少才得?”畲子谷道:“第一件,趁广西有乱,报效军饷﹔第二件,打点总督左右人员﹔至于酬答小弟的,可由大人尊意。”周庸佑听到“酬答”两个字,不禁愕然。畲子谷只做不知,庸佑只得说道:“报效之事,周某可以自行打点。除此之外,究需费多少呢?”畲子谷附耳细说道:“如此只四十万两,便可了事。”周庸佑吃了一惊,不觉愤然道:“报效之数,尽多于打点之数,如此非百万两不可,难道周某身家就要冤枉去了?”畲子谷故作惊异道:“报效多少出自尊意,惟此四十万两那还算多?”周庸佑道:“多得很呢。”畲子谷道:“三十五万两若何?”周庸佑道:“这样实不是事了,休来恐吓周某罢。”畲子谷故作怒道:“大人先问自己真情怎样?还说我恐吓,实太过不近人情。”周庸佑道:“既不是恐吓,哪有如此勒索的道理?”畲子谷道:“既说小弟恐吓,又说小弟勒索,岂大人今日要把傲气凌我不成?”
周庸佑此时,也自觉言之太过,暗忖他全知自己的数目,断断不可开罪于他。没奈何,只得忍气,又复说道:“周某脾气不好,或有冒犯,休要见怪。只打点一事,哪便费如此之多,请实在说罢了。”畲子谷道:“既大人舍不得,小弟只得念昔日同事之情,把酬答我的勉强减些。今实在说,统共三十万两何如?”周庸佑不答。畲子谷又道:“二十五万两何如?”周庸佑摇头不答。畲子智又厉声道:“二十万两又何如?”周庸佑仍摇首不作理会。畲子谷就立即起身离座,说一句“改日再谒”,便佛然而去。
自畲子谷去后,周庸佑也懊悔起来,自己痛脚落在他手上,前时又监押过他,私仇未泯,就费二十万两,免他发作自己弊端,自忖本属不错。惟他说一句,便减五万两,实指望他多减两次,是只费十万两,便得了事,怎料他怫然便去。此时若要牵留他,一来不好意思,二来又失身分,今他去了,实在失此机会。想罢,不觉叹息。忽又转念道:他自从不在库书,已成一个穷汉了,他见有财可觅,或者再来寻我也未可定。想罢,复叹息一番。正欲转回后堂,忽家人手持一函,进来回道:“适有京函,由邮政局付到,特来呈进大人观览。”周庸佑听了,便接过手上,拆开一看,却是囗京姓李的付来的。内中寥寥几行字,道是“囗公使一缺,可拿得八九,请照前议,筹定款项,待喜报到时,即行汇上”。囗上款书“栋臣京卿大人鉴”,下款自署一个“李”字。暗忖这姓李的自然是囗囗中人,大约外部人员转托他替自己设法的,可无疑了。但当时周庸佑接了此函,不免懮喜交集。懮的是海关已经裁了,目下银根又紧,究从哪里寻二十五万两银子﹔喜的是得了一个钦差,或得王公大臣念师生之情,可以设法,新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