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地离城四十余里,贼兵未必远来。”珮珩也略安些心。
吃罢早饭,便骑马往邻近村庄打探消息,及找寻魏义,却并无踪影。及询知昨日所遇乱军,乃是济宁城中官兵,被贼人杀败,往汶上县借救兵去的。自后每日吃过饭,便出门前后左右四下找寻,或骑马或步行,各随自便。珮珩是个豪杰人品,举动落落托托,不十分与人周旋,且看着这班龌龊细人,有甚的与他招接?这村坊上人便向王老二说道:“老二,你家下的客人,那就这般大模大样的,小小年纪,却是恁地放肆。”〔处处有此等人。〕王老二道:“我也看来竟有些呆的。只是他住了数天也便去了,你们管他做甚。”
一日,珮珩寻了一回魏义,进屋坐下。王老二来坐下闲话,问道:“小客人,你贵处那里?同伴可寻得有些消息么?”珮珩道:“我是山西人,同伴却总没有消息。”王老二见好的道:“我们山东人最直,最好相与,我们这些邻居,吃软不吃硬的,客人若看见,须与他们打个和局儿。”珮珩心下寻思:“我又不久居在此,要与他们打恁的和局?但是此人来说这话,也是好意。”乃笑着道:“多承老哥指教。”王老二这一次讨了好,便不时来讲讲说说。
是日,珮珩晚间在他磨屋里看驴子推磨,磨完了麦,要挽磨扫面,两个后生用力挽磨,王老二也在那里相帮,还像吃力光景。珮珩道:“怎么这些小磨儿,你们却怎般张智?”一个后生向着珮珩瞅着眼道:“好自在话儿,看得恁般容易?你有本事你来拿拿看。”珮珩便道:“你们走开,待我来拿。”两个后生真个走开道:“你拿,你拿。”〔如闻其声。〕珮珩便把暑衣袖捋一捋起,走向前双手拿那磨儿,好似拿块方砖的光景,毫不着意。众人发声喊,都叫:“天神,怎么有恁般气力!真是眼中罕见!”王老二早吓出一身汗来。正是:
秦王举鼎称神力,乌获千钧不易求。
虽说有谋方是将,还须大勇佐良谋。珮珩等他扫完了面,依旧将磨子安好。后生们便在村庄上夸张小客人有气力,个个惊奇。王老二也惊诧不已。
珮珩食量素大,不常要买肉吃,开了银包,付王老二买肉———原是大脱落心性,不像小家子会遮遮掩掩———王老二见了那一包银子,约有十来两,又贪财起意了,〔小人情态。〕便向飒珩借银作本。珮珩心下想,原要与他房租饭钱,便不推辞,称三两银子付他;王老二还嫌不够,还要借几两,便又称付二两。此时飒珩才住得数天,一日的房几饭钱与喂马草料,总共算来不要得一二钱银子,今却趸付了五两,王老二的喜欢不消说得,他却绝无感激之念,反生出歹意来,把那飒珩的供给及喂马的草料,只管克减。珮珩见得供待都不像着已前,虽则疑诧,却也不在心上。
这王老二却有一个好妻子,〔好马常驮村汉走。〕便对着丈夫说道:“这小客人自到我家,你便分付说须好好供餐,昨日却又借了他五两银子,虽说将来除算饭钱,也是他的慷慨好处,若是个悭吝馊酸的人,那肯像这般预先一趸付出!〔宋时吴履斋出宿钱三文,或曰:“太少。”吴曰:“多与便是暴殄天物。”〕该应感他的情,供给加厚才是;怎么反待得他懒慢了。这是何故?”王老二道:“你们妇道家,不晓得我的算计。这个人年轻,竟有些呆的,不晓得铜钱银子的烦难,便一趸付了我五两银子。因此想个好计较,假意冷淡了他,他自然要与我争嘴头子,我便说前日的银两却被债主家逼了去,依旧乏本,日给都难。说得十分苦楚,他一定再肯借些。我看他银包里还有五六两银子,我有本事说发他的,不怕不一总归我。我少不得还有一个好算计撵他出去,不是这几两银子白归于我了!”〔王老二如此,世上龌龊细人便曰: “有思算,会生发。”若珮珩不以钱财为性命,辄骂为“呆”,此却与坐井观天曰“天小”者无异,反不足怪。〕妻子平素晓得丈夫做人不好,每每劝阻;今见他又使出这般歹意,便苦口相劝道:“鸟来投林,人来投人,他失了同伴,遇了荒乱,也算做一时有难的,不可如此待他。他若是呆子,一发该照顾他才是,怎么反去骗他?如今既骗了他银子,就该照常相待,不好再去算计他了。恩将仇报,于心何忍!”
自古说:“家有贤妻,夫不遭横祸。”只为夫妻是最亲信之人,比不得兄弟朋友;因他朝说暮说,男子心肠虽硬,被他劝阻,也要回心。所以说个“贤妻免祸”。若不贤的妻子,却是朝说暮说都是不贤的话,男子心肠虽软,也要被他浸润肤愬,潜更暗变,便做出不好事来,招灾惹祸,不可救药。可见得耳边之言语易倾听,〔枕边言虽明理,人亦不能免。〕贤晓的便为内助,不贤晓的便为恶妇破家。正是:
妇人识见从来陋,全在刑于好丈夫。
若使丈夫无主意,妇言是听便糊涂。
这王老二的妻子却是贤晓之人,亏他谏阻,王老二便也依了他说话,早晚供给石珮珩,乃能照常如旧。珮珩却也不在心上。
一日,又在外边打探,有人传说百姓恨知州不过,杀了他家丁,贼众已乘衅入城踞住,乃不敢近城行走。只好在村庄左右跟寻,总不见魏义分毫影响。忽然谣言贼兵下乡打粮,〔破了城,故下远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