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,五姐儿指着前面道:“小姐,你看,那边不是陈少爷么?”棣华顺着所指处望去,果然见伯和跨了一辆车檐,笑容可掬的过来。暗想:车里面还有甚人,他还是跨着车檐呢。回眼一看,那赶车的正是出京所用,今天早起回了他的那个车夫,不觉暗暗欢喜道:“原来是他代我们寻着的。”因便高声叫:“伯和贤弟!”
叫了两声,那辆车子从自己身边经过,伯和却只做听不见,车夫赶着牲口,径投南道上去了。棣华不觉十分悲苦,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,不肯和他说话,因此恼了我了。②又不好意思过于呼唤,拿着手帕在那里拭泪。忽听得旁边有人说道:“好忍心!姊姊一向不理我!”回头看时,不见了五姐儿,却是伯和站在那里,不觉转悲为喜。正欲说话,那过往的车子内,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边嘶叫起来,不觉吓了一跳。
猛回来看时,只见眼前漆黑,不见了伯和,那牲口还在那里嘶叫。宁神一想,原来还睡在炕上,炕几上的灯已经灭了,那伙客人骑来的驴子拴在院子里,在那里嘶叫,才知是做梦。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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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“你家”二字直刺耳朵,五姐儿如何认得,梦境离奇!
②是意识界。
③凡小说家写梦境,入梦时似真似假,一至出梦,总不脱豁然惊语等语,此却别具一格。
回想梦中光景,伯和何故不理我?大约是我日间苦思所致。猛可想起梦中见了车夫代伯和赶车,又想起打发那车夫时曾说及所有银子汇单都在伯和身上,不要那车夫记在心里,出去遇见,图害了他。此刻乱离的时候,有甚王法?果然如此,可是我害了他了。我想念他,梦见他,自是常事,何以又看见那车夫呢?愈想愈像真的,不觉如身负芒刺,万箭攒心,一阵阵的冷汗出个不住,不由得呜呜咽咽的哭起来。①暗想他若是因此丧生,我便是相从地下,也无面目相见,叫我如何是好?愈想愈伤心,愈伤心愈哭,把白氏哭醒了,问道:
“女儿何事痛哭?”棣华答不出来,仍是抽咽不止。白氏叹口气道:“我儿,不要伤心了!万事皆前定,但愿吉人天相,女婿平安,便是两家洪福。”说到这里,顿住了不说。棣华听了,更是伤心,几乎要放声大哭,白氏也忍不住呜咽起来。棣华见母亲哭了,便连忙忍住道:“母亲正怕睡的骨头又要疼了,女儿起来捶捶罢。”白氏道:“不疼,不要捶,你睡罢!”棣华道:“女儿左右睡不着。”说罢,便坐起来,黑摸着,代母亲捶腿。白氏道:“此刻甚么时候了?”棣华道:“方才听见远远的打四更,这乡庄儿上的更次,不见得准,灭了灯,又看不见表,也不知是甚么时候。”捶了一会,白氏又睡着了。棣华兀自暗暗垂泪,恐惊醒母亲,不敢呜咽,伏在炕几上,听着村鸡乱唱,不久就是天明。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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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梦时以此为喜,醒时却以此为惧,真境幻境,其见解自是不同。
②多情人必孝。
五姐儿睡在炕几那边,一觉睡醒,见棣华呆呆坐着,便道:“小姐起来得好早。”棣华道:“睡不着,半夜里就起来了。”
五姐儿翻身起来,对棣华定睛一看道:“小姐,你哭甚么来?
眼睛都红肿了!”棣华道:“不曾哭甚么。”五姐儿叹口气道:
“出门人自然是苦的。”①说罢,下炕,张罗弄水洗脸。是日,又叫五哥儿去撮了药,白氏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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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隔膜之言,说来一笑。
做书的有话便长,无话便短。白氏在此养病,一住就是十天,那病却是不好不坏的,只管在那里发热发烧。棣华是念夫愁母,寸心无有宁时,自不必说。过到第十天上午,忽然一个人走进来问:“张家店是这里么?”五哥儿答应道:“是。”
那人道:“可有一位张太太和一位小姐住在这里?”棣华听见,连忙问:“是谁?”一面走出房门,往外一看,却是李富,走前两步,请了个安。棣华这一喜,喜的说不出来,就如见了亲人一般,也自忘了甚么是个嫌疑,忙问道:“少爷呢?可和你一同来?身子可好?”①李富道:“小的也因不见少爷……”
棣华听了,如冷水浇背一般,顿时便丢去了一天欢喜,又担上了一担忧愁,便退了入房。李富走到房门口,给白氏请了个安,说道:“自从那天失散之后,小的寻不见车子,又不见了少爷,思量总是往卫里去了,便雇了一匹牲口,要至卫里。
走着走着,走到铁路旁边,看见好些洋兵,不知在那里做甚么。小的只看了一看,那洋兵便对着小的打了一枪,在肩膀上擦过,连忙跑了回来,下在店里养伤,②今天才好了。听外面风声紧的了不得,天天往卫里去的义和团也不知多少。要出来打听,在店门口,看见一张条子,写的是有人在这里等少爷,料是亲家太太在这里,因此寻到这里,果然得见。此刻外面乱的不得了,多少人从卫里往这边跑,卫里是去不得的了。小的打听来,此刻只有山东地面太平,亲家太太,赶紧动身才好。这个地方,只怕也不得安静!”五哥儿在旁边说道:“不错,我们相近的七百户、九百户,都请了大师兄来,设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