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便在这里避乱,每日只听得外面枪炮声响,到了夜来,只见红光烛天,幸喜都在远处。
六个人昏昏沉沉的,过得日子也忘了,时常听得前门外面,有多人走路的声音,后门外面却是声息全无。
约莫过了有一个月光景。忽然一天,听得外面炮声震天,比从前响的格外厉害,隐约听得外面有许多哭喊的声音。自此次之后,便一连十多天不闻声息,不过偶然有一两响罢了。①伯和道:“一连好几天不闻声息,外面想已太平了,我们不如设法出去罢。”那五人齐声道:“若是太平了,我们东家岂有不来查看栈房的道理?一定还没有太平。”伯和道:
“兵乱以后,那里便急着来查看栈房?且避乱是没有定的,也有许多跑的远了,没有回来。你几位没事的人,可以在这里等候,我有事在身,打算先出去了。”五人道:“门也堵住了,怎么出去?难道再扒挖一次么?”伯和道:“这个我也不敢劳动,但求借我一梯子,等我上到墙上,把梯子提到墙外下去,要烦一位收梯子进来罢了。”这五个人,知他去志已决,便依言送了他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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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此联军破天津城也。用暗写法,令读者自解。
伯和逾墙出了米栈,走出了小巷口,只见满目荒凉,房屋尽皆烧了,剩了一片瓦砾。路上还有许多死人,血肉模糊,十分狼藉,暗想:我是在万死之中逃出一生来,这是那里说起的侥幸。正在低头觅路,忽听得背后一声叱喝,回头看时,只见一个洋兵,手执洋枪。伯和发脚便跑,忽听得一声枪响,自己便跌了一交。正待爬起来时,那洋兵早走近身旁,把自己所用剩还带在身边的几两银子搜了出来,拿了扬长而去。伯和等他去了,便起来往前面走去。忽觉得身下甚湿,低头一看,右面大腿上流出许多血来,穿的那单马裤上,破了一个焦洞,才知道是着了枪子。此时那里去觅伤科,匆忙之间,就在地下抓了一把土把伤口按住,再往前走。走不多几步,觉得大腿湿了,扭过头一看,见血流如注,裤子后面,也是一个焦洞,又抓了一把土按住。望见前面有一处,许多房子相连,并无火烧痕迹,便望房子里边走,却是一条大街。两旁店铺,一律的关门闭户,好不萧条。此时觉得伤处疼痛,一步一捱的,希冀遇了个人,求个歇息的地方。只管四面观望,忽见一家店铺,排门虽然上好,却有两扇微开,似是虚掩未上拴的。走过去轻轻一推,随手而开,便问:“里面有人么?”
问了三四声,不见答应。伯和此时觉得痛极,也不管甚么,捱身进去,回身掩好了门,便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定。坐了良久,不见一人。捱到后面窥探,只见后面一个院子,院子里面,三间平屋。厢房便是厨房,锅灶尘封,像许久没有动用的样子。仗着胆,走到平屋里一看,也不见一人,只有八个大衣箱放在地下。回到铺面上一看,原来是一家药店,竟是空无一人的了。①于是先把门下了拴,在柜内搜寻,见了些熟地、黄精之类,便拿来归在一处,打算把他代粮,在此权过几天。又搜出好些膏药,便不管对不对,先拿两贴在伤口上贴了。自家仔细体察,方知这枪弹中在大腿旁边的肉上,幸而未对着骨头,便穿肉而过的。贴了膏药,便走到平屋里去。
把衣箱提了提,却是很沉重的。旁边一张床,无褥无席,只得扫了灰尘,胡乱躺下。从此就在这药铺里暂时躲避。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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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直到此时,方知是药店,极写慌张情状也。
②使棣华知之,不知如何心痛也。
过了五六天,总无人来,那伤口慢慢的好了。却是那可以代粮的药也要尽了,打算舍了此处,再奔他处。忽然一天,外面打门声甚急,心中暗想:不好了,这是主人来了,如何对付他呢?忽又听得门外说话的声音,不是中国人,心中益发害怕,不敢开门,只坐在里面平房里发怔。此时外面打门之声更急,再听时,竟不是叩门,是拿重东西撞门的声音,益觉慌做一团,不敢转动。忽听得“砰訇”一声,门已开了,闯进了一群人。定睛看时,五个是洋人,两个是华人。五个洋人都拿着洋枪,先在铺面上看了一遍,然后一同进来。伯和此时走投无路,暗暗叫苦道:“今番死也!”那洋人看见了,便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,旁边那华人便传话道:“兵头问:‘你是甚么人?在这里做甚么?’”伯和知道这华人是个通事,顿时生出机变来道:“我是这铺子里的伙计,东家避乱去了,叫我代他看守铺户的。”①通事转告了洋人。又问:“你守了多少日子了?”伯和道:“一个多月了。”通事又和洋人说了好几句话。又问:“你莫非撒谎?这一个多月你吃甚么?喝甚么?”伯和道:“我一月以来,只吃些熟地黄精之类当饭;噙点乌梅代茶。”说罢,在床头上取出熟地、乌梅给他看。通事又与洋人说了好几句。那洋人又取那乌梅在舌尖上舐了一下,笑了一笑,又说了几句。通事便道:“兵头说,‘难得中国有你这等好人。’你这里有甚么贵重东西?要到那里去?你说了,兵头给你照会,送你出境。”伯和道:“也没有甚么贵重东西,只有这八口箱子。我和东家都是广东人,东家先回广东去了,临行时,叫我得便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