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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5-断鸿零雁记-清-苏曼殊-第12页

赫然,即脱冠致敬,恭谨以答曰:“近日疏慵特甚,忘却为阿姊道晨安,幸阿姊恕之。吾今日欲观白泷不动尊神,须趁雪未溶时往耳。敬乞阿姊勿以稚弟为念。”
静子趣近余前,愕然作声问曰:“三郎颜色,奚为乍变?
得毋感冒?”言毕,出其腻洁之手,按余额角,复执余掌言曰:
“果热度腾涌。三郎此行可止,请速归家,就榻安歇,待吾禀报阿母。”言时声颤欲嘶。
余即陈谢曰:“阿姊太过细心,余惟觉头部微晕,正思外出,吸取清气耳。望吾姊勿尼吾行。二小时后,余即宁家,可乎?”
静子以指掠其鬓丝,微叹不余答;久乃娇声言曰:“然则,吾请侍三郎行耳。”
余急曰:“何敢重烦玉趾,余一人行道上,固无他虑。”
静子似弗怿,含泪盼余,喟然答曰:“否。粉身碎骨,以卫三郎,亦所不惜,况区区一行耶?望三郎莫累累见却,即幸甚矣。”
余更无词固拒,权伴静子逡巡而行。道中积雪照眼,余略顾静子芙蓉之靥,衬以雪光,庄艳绝伦,吾魂又为之奭然而摇也。静子频频出素手,谨炙余掌,或扪余额,以觇热度有无增减。俄而行经海角砂滩之上,时值海潮初退,静子下其眉睫,似有所思。余瞩静子清癯已极,且有泪容,心滋恻怅,遂扶静子腰围,央其稍歇。静子脉脉弗语,依余憩息于细软干砂之上。
此时余神志为爽,心亦镇定,两鬓热度尽退,一如常时,但静默不发一言。静子似渐释其悲哽,尚复含愁注视海上波光。久久,忽尔扶余臂愀然问曰:“三郎,何思之深也?三郎或勿讶吾言唐突耶?前接香江邮筒,中附褪红小简,作英吉利书,下署罗弼氏者,究属谁家扫眉才子?可得闻乎?吾观其书法妩媚动人,宁让簪花格体?奈何以此蟹行乌丝,惑吾三郎,怏怏至此田地?余以私心决之,三郎意似怜其薄命如樱花然者。三郎今兹肯为我倾吐其详否耶?”
余无端闻其细腻酸咽之词,以余初不宿备,故噤不能声。
静子续其声韵曰:“三郎,胡为缄口如金人?固弗容吾一闻芳讯耶?”
余遂径报曰:“彼马德利产,其父即吾恩师也。”
静子闻言,目动神慌,似极惨悸,故迟迟言曰:“然则彼人殆绝代丽姝,三郎固岂能忘怀者?”
言毕,哆其唇樱,回波注睇吾面,似细察吾方寸作何向背。余略引目视静子,玉容瘦损,忽而慧眼含红欲滴。余心知此子固天怀活泼,其此时情波万叠而中沸矣。余情况至窘,不审将何词以答。少选,遽作庄容而语之曰:“阿姊当谅吾心,絮问何为?余实非有所恋恋于怀。顾余素鞅鞅不自聊者,又非如阿姊所料。余周历人间至苦,今已绝意人世,特阿姊未之知耳。”
余言毕,静子挥其长袖,掩面悲咽曰:“宜乎三郎视我,漠若路人,余固乌知者?”已而复曰:“嗟乎!三郎,尔意究安属?心向丽人则亦已耳,宁遂忍然弗为二老计耶?”
余聆其言,良不自适,更不忍伤其情款。所谓藕断丝连,不其然欤?余遂自绾愁丝,阳慰之曰:“稚弟胡敢者?适戏言耳,阿姊何当介蒂于中,令稚弟皇恐无地。实则余心绪不宁,言乃无检。阿姊爱我既深,尚冀阿姊今以恕道加我,感且无任耳!阿姊其见宥耶?”
静子闻余言,若喜若忧,垂额至余肩际,方含意欲申,余即抚之曰:“悲乃不伦,不如归也。”
静子愁愫略释,盈盈起立,捧余手重复亲之,言曰:“三郎记取:后此无论何适,须约我偕行,寸心释矣。若今晨匆匆自去,将毋令人悬念耶?”
余即答曰:“敬闻命矣。”
静子此时俯身,拾得虹纹贝壳,执玩反复,旋复置诸砂面,为状似甚乐也。已而骈行,天忽阴晦,欲雪不雪,路无行人。静子且行且喟。余栗栗惴惧不已,乃问之曰:“阿姊奚叹?”
静子答曰:“三郎有所不适,吾心至慊。”
余曰:“但愿阿姊宽怀。”
此时已近由脚孤亭之侧,离吾家只数十武,余停履谓曰:
“请阿姊先归,以慰二老。小弟至板桥之下,拾螺蛤数枚,归贻妹氏,容缓二十分钟宁家。第恐有劳垂盼。阿姊愿耶?否耶?”
静子曰:“甚善。余先归为三郎传朝食。”
言毕,握余手略鞠躬言曰:“三郎,早归。吾偕令妹伫伺三郎,同御晨餐。今夕且看明月照积雪也。”
余垂目细瞻其雪白冰清之手,微现蔚蓝脉线,良不忍遽释,惘然久立,因曰:“敬谢阿姊礼我。”
第二十章
余目送静子珊珊行后,喟然而叹曰:“甚矣,柔丝之绊人也!”
余自是力遏情澜,亟转山脚疾行。渐前,适有人夫牵空车一辆,余招而乘之,径赴车站。购票讫,汽车即发。二日半,经长崎,复乘欧舶西渡。余方豁然动念,遂将静子曩日所媵凤文罗简之属,沉诸海中,自谓忧患之心都泯。
更二日,抵上海,余即日入城,购僧衣一着易之,萧然向武林去,以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