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自从魏伯尼到了这里,从没拜过他,因为魏伯尼的学问,实在强他十倍。每逢魏伯尼的课卷上来,都皱着眉头,说是牛魔王来了,至少也要放个前两名。这次可巧请托的人多了,便将魏伯尼放了个第三。魏伯尼气急了,走到书楼后面,本想直奔上房,抢白他一顿,亏着当差的得了风声,白山长把门抵住,隔着门儿,听他敲着门,甚么白狗、黑狗、瞎眼狗一场的痛骂,不敢则声。魏伯尼叙述一气。便喘嗽一气,冷镜微正在侧耳静听,忽然一个门丁,领着一个人进来。那人一见冷镜微,便伏地大恸。未知来者何人,且待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 巡斋舍魂消诸葛灯 哭书坟泪尽天妃庙
却说冷镜微见那伏地痛哭的,便是他家丁高升,心上扑通的一跳。见他身上的长衫也没了,着了一件破短衫,隐隐的露出许多血痕来,便吩咐高升不必痛哭,有甚么紧要的事,到栈房再讲便了。冷镜微因为淹没了魏伯尼的书,生怕家丁冲口说出,惹得老年人心上不安。才出了学舍的门,便问那家丁怎样的遇救出了险,是哪样情形。
原来高升下水之后,见了一只空炭篓,只当是他的少爷,拼命拉住,被那浪头一五一十的冲去。直冲到荷花池地方,落在滩上,被捐局上的签子手瞧见了,向他身上搜了好一回,把十几块零头的洋钱搜去了。再要剥去衣裳时,高升已渐渐的活动,两手抱住那签子手,喊了几声少爷,紧紧的不放。签子手吓得汗如雨下,高升把眼一开,见得不是少爷,便由他去了。
爬起来到饭铺里,吃了两碗粥,掏那洋钱时,已是不知去向,饭铺里的伙计,把他长衫剥了去,找出四十个小钱。搭了一只渔船,到了瓜州,寻找少爷,不见踪影。连日间便在沿街求乞,过了江,见那佛照楼的赏格,才知道少爷的踪迹,跳上轮船。
这轮船不是招商的,是一只野鸡轮船,不到数十里,便查舱验票。凑巧那房舱里,失了几件东西,见得高升的模样,便有儿分疑惑,揽住了一把头发,吊到毛厕间里,打得浑身是血。将到江阴对岸,便扑通的把他向江心一抛,可巧得着一块浮板,才飘到江阴码头的。冷镜微自然又添着一番伤感,到栈房里,医治了几天,替魏伯尼备了些行李衣裳,送些金银食物之类。
从此魏伯尼不像往常的狼狈了,烟盘、烟枪、烟斗都色色的精工了。这日冷镜微正在斋舍里听讲,一个邻号的学生,笑嘻嘻的捧着一部书,打魏伯尼门前经过。魏伯尼把他喊住,问他拿的甚么,那学生只是笑而不答。魏伯尼道:“你这小猴头,休得鬼鬼祟祟的,大约不过这番的题目,在这书上罢了。”那学生也笑着回道:“是便是的,不过白先生吩咐我们,不准给牛魔王瞧。”魏伯尼笑着骂道:“偏是你们这些小猴头作怪,专吃那白狗的酸屁。”一面笑,一面便把这书是哪处的板子,哪年哪月哪人刻的,这次的题目,在哪一卷,哪一页,从第几行到第几行,总共有四百八十三个字,内中错着几个字全数的谈给那学生听了。那学生大惊失色,岔开了话头道:“魏老师,你知道俺们这里,新添着一位帮教么?这位帮教,姓梅名塔庵,是白先生的门生,听说他的本领很大呢。”魏伯尼道:“管他的本领大小,贩来的几句狗屁,会臭到甚么地步呢?”过了几天,果然梅塔庵来了。这梅塔庵却不比白山长的古板,见了学生,眉头上、眼睛上、满脸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毛孔里面,没一处不带着一团的和气。充了一个假近视,戴一副铜边眼镜,见着人便低着头,把镜子的边框一松,落到鼻头尖上,两只笑瞇瞇的眼珠子,从镜子上伸出来瞧人。批起课卷来,还有一种出色的地方,他的圈儿,彷佛是汉阳铁厂里贩来的几千百吨铁,到太平府李老君炉子里,定打的一种又肥又圆二分径的铁锁链子。偏偏那些学生,被他链子越套得紧越加的畅快,所以大家替这梅帮教,上了一个外号,叫做梅铁匠。冷镜微一向是住在栈房里的,到了明年,取了一本内课,搬进斋舍。两更向后,忽见窗子外,一盏电光灼灼的灯,在斋舍外面走动,后面一个黑油油的影子。吓得一身冷汗,在斋舍里害了一场大玻病势才退,隔壁斋舍里又闹出一件案情来了。
原来隔壁斋舍,住的是一位山阳优廪生,和一位铜山县的王太史多年至好。这位王太史,品貌极佳,长得同女孩儿一般,和这优廪生同学的时候,情意缠绵,连人家的伉俪,都没他的恩爱。这番王太史打从京里出来,自然不免要叙一番的旧。哪知道梅帮教提着一盏诸葛灯,从南面一路走来。看看各斋舍的灯火,已经灭熄,正待要转脚步,回到自己的卧房,忽见一间斋舍里灯光一亮。梅帮教赶忙闪在一旁,只听里面低声讲道:“好了,梅铁匠去了。”梅帮教索性把灯光遮没,侧着耳朵,细细的听去,总是一派儿女的腻谈。提轻脚步,走到窗子外,细着眼儿,从窗缝里望去,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,穿了一身艳服,后面却拖着一条油花松辫,坐在这位优廪生的膝盘上,手里托着一只鞋杯,杯子里也不知是酒是茶,一口一口的,送在那优廪生嘴里。梅帮教吓得一身的冷汗,从头发上直透到脚尖。回到卧房,坐着呆想,这个优廪生,据着白山长讲起,是这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,曾经在学院里,上了一封密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