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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6-斯文变相-清-遁庐-第6页

手势一松,把一枝烟管落在板砖上面,吓得彭三道魂不附体。低头一看,跺着两脚骂道:“晦气晦气,这老不死的唐老金。”竹江父子听得小孩哭声,赶忙抱起,扶到内室,交给了老妈。重行到了中厅,见那彭道三,正在地上拾那零星碎角的细磁料。竹江向前道:“三先生,你拾这个干什么?你的世侄来拜你了。”彭道三伸直了腰,瞧见冷镜微已磕下头去,赶忙扶起,依旧折下了腰,把些零碎拾清楚了,安放桌上,从袖笼里掏出一个手巾来。那手巾好像是酒店里用了十多年的榨酒袋,颜色已经是油光光的,摊在桌上,足足有七八十个大窟窿。嘴里说道:“竹翁,你休见笑,我这手巾有两种仙气,一种是夏天揩汗,没有汗酸气味,一种是冬天揩面,不管面皮的老嫩厚薄,都可以不生冻疮,”一面讲,一面抓那些零碎,包在手巾里。冷竹江忍不住的一笑,连他儿子镜微,也带着笑了。彭道三道:“竹翁,君子不幸人之灾,不乐人之祸。这烟嘴是二十年前,到京城会试,在琉璃厂两吊京钱买的。据着朋友谈起,这系羊脂白玉,至少也值八十吊京钱,带到南边来,便值到六两多银子。这番斗然跌碎,虽说也数该如此,究竟不免总有些伤心。”竹江道:“这小小一个烟嘴,难道也有个数么?”彭道三道:“外行人只讲外行话,哪样东西没有个数?就是头上的头发,眼上的眉毛,身上的汗毛,应该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刻长,便应该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刻落,都有一定的前数。自从买这烟嘴之后,为他是个宝物,每年正月初一,便焚上一炉好香,起一个大六壬的课。凑巧今年是这烟嘴八字上的岁破,现在五月里又是个月破,今天的日干,又是遇的一个天煞星,到这时刻,恰又和他是子午一冲,你道一件小东西,经得许多的破败,任凭铁打钢浇,也是保不住的了。好歹是羊毛出在羊背上,停一会儿,再和唐老金算账便了。”冷竹江把两眼朝彭道三一望。彭老三晓得话有破绽,险些露出马脚来,接着说道:“唐老金既然发了财,进学的贽金,自然该还给了我。这片账不管他怎样刁蹬,便是官司打到六部里,也是要还的,竹翁以为何如?”冷竹江经他这一番的唠叨,弄得十分的不愿意,想出一条退兵之计,便直截的和他讲道:“唐世伯那里很想送他些谢仪。”彭道三道:“这个也似乎不必,他赚的钱也不为少了。”冷竹江心里好笑,你替他做媒子,还这般的装腔做趣,拿定着主意耍他一耍,道:“既是彭先生这般说,我便决意不送了。”一句话把彭道三一盆冷水从头顶上直浇到脚下,半晌说道:“这个呢,但凭竹翁做主。
  唐老金那边的事情,我向来是不敢多嘴的。他的年纪又大,脾气又古怪,竹翁也应该知道的,只要相安无事,便不送他的谢仪也使得,只伯他是石板上都想栽桑的朋友,拾到这种讨谢仪的好题目,哪肯轻易放松。竹翁也要想一个抵制之法。倘然竹翁要用着兄弟,兄弟也情愿出一臂之力。本来唐老金也委实讨厌,向来没有人请教的。这番遇着竹翁,也是算财星照命了,还要这般的贪心不足。兄弟的愚见,老实些就不必谢他,看他怎样变卦,便怎样的发付他,好歹那学里、县里、府里、道里一直顶到三大宪那边,兄弟都走得通的。”一席话把冷竹江心上说得小鹿似的乱撞。这分明是撮合唐金鉴和我来斗事,他好于中取利的意思。正在一边想着,彭道三又逼上一句道:“竹翁不必胆怯,凡事总有兄弟帮忙便了。”说着掏出一枝洋火,装上一管烟,站起身来,央求冷镜微道:“烦世侄代擦一个火呢。”镜微连忙擦了火,彭道三的烟瘾本来很大,谈了半天的心,喉咙下的烟虫,已是饿得爬了。使劲的抽了一大口,哪知道没了烟嘴,那烟管里的烟油,一直抽到肚皮里面,赶忙吐了出来,把个舌头早辣僵了。半句话也讲不出来,拿着茶杯嗽了好几口,举起烟管来向厅前乱磕,磕得满石板上都是些烟油。
  冷竹江看得不自在,便直截的讲道:“唐世伯那里,终究是要谢他的,我想谢他二十元,请彭先生代答如何?”彭道三道:“这个呢成却不能做主,等我探探他的口风再讲罢。”说罢又向冷镜微应酬了几句,告辞出门。
  到了第三日,才来回复,说这谢仪一节,和唐老金磋磨了两天,总算成功了。只要再加十元的光景,但是他有个药瓶在尊处,须要见还呢。冷竹江便起身入内,寻了半晌,从痰盂里才掏了出来,送在彭道三手里。彭道三接来一看,跺脚说道:“原来是个空瓶么?难道半瓶的万宝灵丹,只够一服么?”冷竹江把落在痰盂的情节,告知彭道三,彭道三道:“这事却就为难了,他两瓶值一千多银子,难道半瓶只值二百元么?”冷竹江也皱着眉头,请彭道三设法。彭道三又说好说歹的凑足了二百元,连药本、谢仪一应在内,就是唐老金不答应,也有他做主,冷竹江只得依了。停了两天,唐老金步行到门口,冷竹江不知就里,迎入中厅。唐老金笑嘻嘻的对冷竹江作了一个长揖,说:“老世侄,怎这般客气?昨天又送十五块谢仪来?实在过意不去。”冷竹江听是十五元,暗暗叫苦,倘然声张起来,定然是一场大笑话,便岔开话头,谈些浮文。唐金鉴问道:“令郎有无亲事,前次我看他的病,都从心苗里发出来。自古道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