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以女子自居,就是同他对坐的人,也忘了他是个女子.老少年、宝玉和东方英谈谈商务,和东方法、华自立谈谈各种技艺,和东方德谈谈医理,又问问有什么新发明.东方德道:“医学新发明的,祗有制造聪明散,已经告成.此刻我要研究两个法子,但不知做得到做不到,祗可以尽了我的才力做去.倘使我毕生研究不出来,只可以待后起的了.”宝玉问研究什么,东方德道:“我想人生最不幸的是死,然而人人都逃不了一死.打算研究出一个不死之法来.人生最受累的是食,无论何等大事,非吃饱了不能辨.这吃饭又狠耽搁时候,每吃一顿饭,总要一刻时侯.一天祗算吃两顿,一年积算起来,单是吃饭的工夫,就占了九十个时辰,要耽搁了多少事?所以又打算研究一个不食之法.”宝玉道:“不食不死,岂非成了仙么?”东方德道:“我就因为相传那个道家服气长生之法,起初以为是个理想、寓言,及看看古人载籍,又似不尽诞妄,所以才发念研究.但是古人纵有此法,也不过是一人心得,秘不肯传.我是打算研究得了,普及众人的.”老少年道:“只管不死,不要有人满之患么?”东方德道:“只怕能得着了不死之法之后,便不生子了.不信,你但看古来所有讲仙讲道的书,何尝载有仙道生子的?古人虽未必想得到这一层,然而也可见得是个天然理想.”宝玉道:“果能如此,不是仙,倒是佛呢.”老少年道:“怎么是佛?”宝玉笑道:“不生不灭,不增不减,不是出在佛经的么?”又问道:“方才老先生说,打算把那红、黑、棕各种人,都拯于水火,登诸衽席,但是苦于那些人愚蠢,怕难施教育.既有了制造聪明的法子,何不就拿来医他们呢?”东方德道:“这可不行.我这个制造聪明散,是当鼻烟闻了,可以滋长脑筋.脑筋多了,自然思想富足.其功用不过是助人思想,总要先有了思想的人,用了方能见功.他们那种全无思想之人,虽用了,也不见效.所以这东西,文明人用了,可以助长文明,野蛮人用了,又可以助长野蛮.那红、黑等人的思想,无非是一个懒字,若用了这个,他越发要想法子去懒了.”说的众人一笑.文明叹道:“我这要救红、黑人的思想,也是舍近图远,舍己从人,其实我们同种的堕入野蛮水火之中的不少呢.老夫当日未曾筹及此事,是一个极大的憾事.偏偏儿辈又都渐入科学一门,于政治上都不留心,此愿只能望小孙辈代偿的了.”
谈说之间问起,才知道东方文明已是孙曾绕膝.孙子东方文、东方武、东方韬、东方钤,外孙华务本等,都在政府受有专职.曾孙东方新、东方盛、东方振、东方兴、东方锐、东方勇、东方猛、东方威,与及外曾孙华日进、华日新等,都已普通毕业,各就博门大学堂读书.元孙东方大同、东方大治,外元孙华抚夷等,都在幼儿园里受教育.至于各女眷,都在各女学堂里当教习.此时暑假,本要回家侍奉文明,文明因为他们终年辛苦,才得这一月来的休息,便叫他们都出去避暑,各图适意,免在家中拘束,并且年老之人也乐于清静.内中有几房媳妇,要略尽孝思,文明也再三推他们去避暑,说:“你们若不依我,便负了我爱惜你们的盛心.”各媳妇祗得都去了,三五天才回来省视一次.几个曾孙在学堂里,虽是暑假,却还在学堂自修,并未回家表过不提.
且说当下已饮过了十多杯酒,喜得这里的酒吃了不醉,不过越吃心里越觉得快活,大有心养难爬光景.更兼过酒的都是果液,纵使多吃,也不觉饱胀.文明因问起宝玉从何处来,宝玉就把要到自由村寻薛蟠,和山东路上遇了强盗的话说了一遍.文明道:“薛文起肯住的地方,又由刘学笙引进,他又夸美了,这个去处,如何去得?至于将入敝境时,要先历一番劫运,也是天演的定例.”宝玉道:“老先生也识得薛舍亲么?”文明道:“会便没有会过,久闻大名了.”宝玉心中又是纳闷,暗想:这位老头子语言闪烁,今日可要闷死我了.正在纳闷时,忽然一阵酒气涌上心来,登时觉得十分快活,把闷气全都忘了.文明又道:“世兄一定要到自由村,这里东去二十里,有一个村,也叫自由村,是老夫昔年钓游之地,明日可以到那边逛逛,只怕比文起住的地方总好些.”说罢,又殷懃劝酒.这天足足的饮了一天.到薄暮时,东方英等陆续都辞去了.文明道:“老夫习静惯了,难得今天闹了一天.倘不是故人远来,儿辈回家省视,不过略谈些家常,我便打发他们走了.”宝玉道:“醉酒饱德,感何可言.但是曾从何处侍教过,委实茫然不觉,还望老先生明示.”文明笑道:“世兄今夕且在此下榻,细细的想一想,果然想不起来,明日再当奉告.”又叫童子收拾客房,以备二位安歇.才及上灯时分,文明便道:“老夫年耄,习惯早睡,恕失陪了.二位请谈谈再安置罢.”说着,便告辞进内去了.
宝玉道:“我因为久仰这位老先生大名,特来晋谒,要快聆大教,以开茅塞.不料,反多了两个疑团.”老少年问那两个疑团,宝玉道:“第一件,他如何识得我?我何以总想不起来.”老少年道:“或者你忘记了,一时想不起来,也未可定.”宝玉道:“别的可以不记得,我生平不曾结识过有胡子的朋友,这总记得的.”老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