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超苍翠外,崇高回出白云肩。
修元看了六句,遂借行童纸笔,大书一十四字:
风和四面铃声寂,日午当空塔影圆。
虽只这两句,意味深长,和平阔大,竟是一大善知识。官人并长老一见骇然,便请二位坐定,请问姓名。修元曰:“这位乃家母舅之子,表兄王全。学生名元修,字修元。家父茂春,当朝戚畹,告休林下,去此不远。”长老道:“可知向年国清寺长老升遐之日,曾对尊公言,公子只好出家清修,不落洪福,我们在彼亲听见的,若得相公果能遂此夙愿,真佛力也。”修元曰:“偶然续句,有甚往因,舍下世代单传,岂有出家之理?”长老道:“贫僧造宅自见尊公,今日未敢造次。倘二位相公不弃鄙陋,今日就在荒山权宿一宵,明早就同二位相公造宅奉拜,何如?”修元道:“偶尔出游,偷闲半日,未曾禀过父亲,焉敢在外借宿?就此别了尊官。”长老送出山门之外,转回方丈对官人说:“此子非凡,异日无量,倘公相剃度得他,一则大人名望,二则光显贫僧,尚不知法缘遂否?”官人道:“明日下官也同去相来亦好。”正是:
天上骊龙原有种,日边红杏岂无根。
当空现出真龙象,不是阶前爨下人。
却说修元自祗园寺回去,不觉天晚,见了父亲。父亲道:“今日何处关行,回来太晚?”修元遂将祗园寺长老剃度行童合尖,“孩儿遂将七言律诗续了两句,长老极口称好,留吃素斋,因此耽延到晚,他说明朝还要亲来相求。”茂春道:“佛门中规矩如此,你不该轻去混他。天台山三百馀寺,除了本空寒岩,他就是善知识。你们后生小子,不识不知,胡言乱讪,成甚勾当!万一他明日果来,将甚说话答他?”修元道:“何难,何难,我自有话答他。”
次日,长老同了斋主尊官,持帖来拜,茂春迎进。礼毕茶罢,长老开言道:“昨日公子到敝寺,偶值行童合尖,无人道得后句,却承令郎有缘立就,此诚灵山瑞应,千古道器。因此今日不识忌讳,特偕斋主大人叩府踵求,不知尊意可否?”茂春道:“感仰上人德意,固是妙事,但学生一子单传,宗祧所系,何敢应承?”长老曰:“一子出家,超升九族,十年前本空长老临化有言,昭昭耳目,何故顿忘?”茂春也觉语塞,忽从屏后走出修元,上前行礼:“昨日感蒙长老盛情,学生却有三事,难以出家。”长老曰:“何三事?”修元曰:“学生年方弱冠,不谙正事,一也;父母在堂,乏人奉侍,一也;还有一事,学生不敢唐突说出。”长老曰:“有话当说,何得含糊。”修元曰:“遍观天台僧众,无可为师。”长老曰:“贫僧年已老大,何不能为汝之师?”修元曰:“学生有一语相参。”长老对茂春曰:“公子年幼,不宜如此猖狂。”修元道:“请问长老高寿?”长老曰:“贱腊六十有二。”修元曰:“既年六十二岁,前此灵光在于何处?”长老默然无答。修元曰:“只此一句,尚未省悟,安可为我之师?”长老曰:“此来奉求,故不敢以机锋相晤,前此灵光全在舍人身上,你若坚辞,我也只得将这点灵光散却矣。”长老正要辞别起身,那尊官道:“且住,还要话说。不是下官斗胆造府相求,内中却有个极大往因,不嫌絮烦,也说个明白。下官姓朱,名郎,号泰峰,北朝四甲进士出身,排行第一,小名化郎,登科录已载过御览。前岁奉旨,册封安南,赐一品服。舟泊蛟门,不识海上忌讳,放了一炮。顷刻乌云四起,上下迷漫,鼍鼓喧阗,云山倒卷,没边际的水光顿成火海。下官慌了,请出观世音经将来顶了,跪在船头磕头礼拜。须臾苍龙旋绕,风息浪平,得济彼岸。忽见水面有五百馀圣僧,脚踏莲花,渡海迎接。国王十分加敬,得竣封差,已经复命还乡,立愿捐舍赀财万贯,剃度名僧,以毕此愿,所以昨日见了公郎道器十分敬受,又闻往昔曾有出家之说,所以同长老叩府相求。”修元不待他说毕,袖中拿出帖子一口,口口尊官,上有绝句一首道:
因缘各说自家知,我饱何曾救你饥。
割得人家二指肉,可能贴得自家皮。
尊官看了比诗,遂道:“我省得了。自从出海,万死一生,悟得此身,原是多的。今我也不回家,从此斩断葛滕,就到寺中拜长老为师,立时披剃,公郎日后或有相印证处,也未可知。”起身便行,果然到山立地祝发,始见英雄面目,不在多言,就把泰峰,改为别峰。倒是修元几句话头一激而成,也是慧业菩提一段佳话。正是:
入海分明得宝珠,性身原是有真如。
生天不必先灵运,却好渠成水到时。
第七回 李修元双亲连丧 沈提点掖引杭城
却说修元,是那一个帖子,激动印别峰自行祝发,心里十分钦服,道他立地回心,没有一些沾滞,真也似百炼锢的道器。坐在家中吟诗作赋,消遣无聊。或时随了父亲,课花莳竹,较雨量晴,务作山林逸事。不料母亲王氏,二竖相侵,十分沉重。修元食不沾唇,衣不解带,万种忧思。不是求神拜佛,便是煎药调汤,不离左右伏侍。孰知大限将临,到得五十五岁,不但母亲呜呼,兼之父亲染了疫气,相继而殁,全家撩乱。竭尽含殓之礼,自是修元分内之事,固不待言。倏忽三年之服已阕,哀毁之念未忘。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