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下,德辉长老同了许多各山和尚闲话,说起道:“本山工程若不是济公半年辛苦,怎得就便落成?只是大殿未成,仍为缺陷。”众长老道:“济公何不再出山去一募?倘有机缘,便成圆满。”济公偶然听得此话,即便走到面前道:“难哩,难哩。有心去化,十年也不得成;无意凑巧,三月便可成就。”众长老道:“济口又来夸口,却不令人哆笑,这句话头着实悬虚。”济公道:“实非悬虚,日后自见。”大家即便走散,不作正经。
一日,济公携了疏簿进城,偶然从鼓楼前走到白马庙前。只见一画店门首挂着一幅和尚小影,济公立着闲看。里边走出人来,一手就把济公衣服扯定:“呀,师太!我日日想你,你今日如何到在我门首立着,不进我家里来?”济公道:“我认得你家是谁?”那人道:“我家姓杜,我叫杜二,你是我的恩人。”济公道:“穷和尚有甚恩到你?”那人道:“我家前年欠了官粮,父亲与我同在缧绁,亏得师太从张参随家布施得一对青布,两挂青蚨,路上撞着,左手接来,右手就舍与我们完官解救,仓卒间不曾问得师太名号。我父亲会写真的,至今画了个形像,悬挂门首,焚香点烛,不意今日却好撞着。”济公道:“我已忘了,不知影响,今日相会说起,彼此欢喜,也是往缘。”即要别去,杜二抵死不放。一面整茶备饭,一面除下影像,就要济公自题几句留在家中供养。济公又把像仔细看了一回,举笔题道:
面黄似腊,骨瘦如柴。逢人讨好,想不起来。这个模样,只好投斋,也有些儿诧异,说禅不用安排。
杜二官道:“我要你赞几句好的,若是这样两句,不是赞语,却是济公自家数落自家一场,成甚好处?还要求你另赞几句。”济公道:“说得好了,却又不像我自己的影子了。也罢,我另写几句,比着前边不同便了。”又赞曰:
远看不是,近看不像,费尽许多工夫,画出这般模样。眉如扫帚,一张大口,不会非言,只会吃酒。看看白头,常常赤脚,有色无心,有染无着。醉眠不管江海波,浑身褴褛害风魔。桃花柳叶无心恋,月白风清笑与歌。倒骑驴子归天岭,钓月耕云自琢磨。
题罢,觉得鼻头边一阵酒气,回头看见对门一座酒店,济公连把鼻子对着酒店,嗅了两嗅,看了两眼。那人就道:“师太想是用酒的。”摆下菜碟,几碗素菜,就拿一壶酒来,放在桌上。济公并不告辞,也不是当日间见了酒便馋口要吃的光景。此中却也有个缘故,只因梦中查的酒肉缘,止得二千五百贯,前日写疏簿时,又吃了许多,所以到了净寺,出来化缘,竟不敢想起吃酒。今日偶然遇着画士,鼻头边又香起来,不觉又有此兴。那画士却也知趣,就添上几碗荤菜,更觉畅快,便也吃得憨憨的走出门去,也不要人搀扶,一直胡闯将去,不知这日走到何处住脚。正是:
逢缘不论南和北,化着便成东与西。
来去总之凭佛力,不劳用力作泥犁。
第二十六回 闯街坊醉书供状 随猎骑暗脱荆榛
却说济公有年馀不曾吃酒,偶然走到杜家画店,却又吃起酒来。其量较比往日大相悬绝,吃得一壶两壶,就有醺醺之意,脚高步低,东歪西撞。正值皇亲冯太保虞侯喝节而来,连声道:“和尚站拢。”其如两只脚不由自家作主,口里又喃喃不已。太保巳至面前,济公抬头,瞠着两眼道:“你走你的路,我走我的路,干你甚事?京兆太尹也管我不着,还要敬我一分,难道你这官儿就不容我走路不成?”冯太保却是新进京的官儿,最要揽事,看见一个醉和尚如此言语,即便大怒,叫:“左右,拿到府中,待他醒来,看道管得你着否!”四五个虞侯把济公扛的扛,抬的抬,半当公事,半当戏耍,放在府门之外马台石上,却便鼾呼睡去。门外就有许多人认得济公,是个活佛相似,传到太保耳中,太保心里也没有过求之意,只待醒来带进厅前回话。济公进去,站在厅前。太保问道:“你是何处僧人?来此何干?为何吃得烂醉?”济公只是嘻嘻作笑,不言一字。太保道:“他既不言不语,想是痴的。”闻得他笔下明白,遂取白纸一张,教他一口供来。济公接过纸笔,供道:
贫僧是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。生居戚畹,长习儒风。自威晋王以前,神通三昧;王燃灯佛下世,语戏辩才。善绎五竺天书,长番六国梵语。清凉山一万二千人,同过滑石桥;天台寺五百馀尊者,齐登灵鹫峥。云居罗汉,慢说点头;嘉州石佛,休夸大口。做头陀卖响卜也吃得饭,剃光头打口鼓也见得钱。倔强赛过德州人,跷蹊压倒天下汉。袈裟常染胭脂,直裰时闻香腻。禅床上醉翻筋斗,钵盂内每放荤腥。禅杖打倒厐婆,共道风流和尚。十洲三岛,恣意邀游;四海五湖,无些拘束,卷衫袖卖弄多少家风,系脚絣尽有些儿参透。今蒙取供,所供是实。复有七言八句诗一首:
削发披缁已有年,只因诗酒是姻缘。
闲看弥勒空中戏,困向毗卢顶上眠。
撒手便能欺十圣,低头端不顾三贤。
茫茫宇宙无人识,犹道颠僧拢市廛。
太保取上供单一看,便道:“快快请进,本府有眼不识,快取衣服来与济公换了。”济公道:“贫僧最不喜着新衣,既蒙布施,我也不敢轻易就穿,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