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当杨荣过石屏县时,三日前令使者通知石屏知县,叫他照各县的办法,搭盖漫天帐,打扫馆驿,供给饮食等等,一切务求奢华。这石屏县是有名的枯瘠地方,又当蝗灾之后,官民都穷得了不得。石屏知县黄家骧接到了杨荣太监的命令,要比圣旨还厉害,怎敢不依呢?可是县中实在穷得很,咄嗟间哪里来这些巨金?别的县分中还可以在国库银子上支挪一下,待事后再设法弥补,独有石屏县中连仓库银子都没有分文,用甚的钱去供给?黄家骧在急中生智,和百姓们去商议,富户每家假银若干,小康的假银若干,至少的平民公摊也要每家派到纹银一两。这样的一来,百姓齐到县堂上来噪闹,谓灾荒连年,贪民饮食也不济,那一两纹银又从何处而来?况剥削了人民的膏血去供给一个太监尤其是不值得。
黄家骧见动了众怒,便都摊在杨荣身上,亲自出来慰谕众百姓道:“人民的艰苦俺作父母官的岂有不知的道理,俺恨不得典质了所有来救济你们百姓,无奈自己也穷得要死,叫做有心而无力,也是枉然的。现在又奉着这样的上命,俺是个个小的知县,怎敢违拗他?你们百姓如其不肯出钱,等杨太监来时你等自去求他就是。”众人见黄知县说得有理,齐声说道:“知县老爷是明白的很爱我们老百姓,这都是那个杨太监不好,他若到我们这里来,我们只向他软求便了。”众人说罢一哄地散了去。
光阴驹隙,眨眨眼到了第三天了。日色将亭午,众百姓齐集了四五千人在十里外等着杨荣。大众立在片瓦无遮的广地上,人又众多,头上烈日似火伞般逼下来,一个个汗流侠背,直热得气喘如牛。看看正午,远远地听得锣声震天,喝道声隐隐。众百姓嚷道:“来了!来了!”这时知县黄家骧也率着县丞及阖署胥吏立在烈日中等候。不多一刻,四骑清道马如飞般驰来,大叫:“石屏县何在?”黄家骧忙上前应道:“下官便是!”那马上的人喝道:“杨总管快到了,须小心侍候。”黄家骧诺诺连声答应。众百姓见了这样情形,心上已个个不服道:“他不过是杨太监手下的清道夫役,知县职虽小,也是朝廷命官,却容得夫役们来吆喝么?”
正在议论纷纷,杨荣的前导仪仗已经到来。但见绣旗锦帜、白麾朱幡,竟似公侯王爷的排场,哪里是太监的行径?一对对的执事仪仗过去,是两百名亲兵。后面五十名穿锦衣的护卫,护卫过去,便是四十八名蓝袍纱帽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儿,看上去品级还在知县之上。骑马的官儿后面是白袍红带戴宽边大凉帽掮豹尾红缨枪的亲随。其实就是皇帝的侍卫了。有句古语,叫做“在京和尚出京官”,休说是出京的太监。自然任他在外横行不法,谁来管他?即使是英明的皇帝也管不了外面的事,何况神宗是糊涂昏愦的皇帝。台官上的奏疏他一概置之不理,就是有几个忠直的御史上章弹劾太监,往往忤旨下狱。
所以杨荣辈在外闹得天昏地黑,没人敢多嘴的了。这位杨太监也越弄越胆大,私用仪仗差不多和銮辇一样,连金爪银钺都齐备,只缺得驮宝瓶的御象没有,其余的没有一件不全。什么金响节、红杖、金炉、白麾之类,是外郡所无的东西,都是杨荣盗出来私用的。那时把个知县黄家骧看得呆了,暗想人家怪不得要称他做皇帝太监,原来竟摆起皇帝仪仗来了。这黄家骧是三考出身,由翰林改授知县,于皇帝的銮辇仪仗都曾目睹过,因此看得他只是发怔。
那杨荣的前导仪仗过尽了,最后是两骑黄衣黄帽的武官,算是杨太监跟前的亲信人。他见石屏县在那里迎接,既未布置灯彩,又不搭盖漫天帐,便把黄家骧喊到了面前,高声大喝道:“杨总管的命令你难道不曾接到吗?”黄知县忙打拱答道:“接到的。”那黄衣官儿又喝道:“那么你为何不奉行?”黄知县陪笑说道:“不是卑职违命,实是本县贫瘠得很,无力备办,只委屈些杨总管了。”话犹未毕,只听得“啪”的——响,马鞭已打在黄知县的背上,接着又喝骂道:“好大胆的狗官,你有几个头颅,敢违忤俺杨爷的口命!”黄知县吓得不敢回话,低着头垂着两手一语不发。黄衣官儿冷笑了两声,策马过去了。
后面便是杨荣所坐的十六人大轿。轿的四围垂着大红排须,绣幕锦披、黄幔青幛,轿顶上五鹤朝天,杠上双龙蟠绕。
俨然是一座鸾舆。舆中端坐着一位垂发秃额的老太监杨荣。黄知县忙上前参见,却不行跪拜礼。杨荣不禁大怒。因他进石屏县地界时不见盖搭彩棚,心里已老大的不高兴;及至到了市上,又不见百姓挂灯结彩,心下十分动怒。这时见黄知县只行个常礼,满肚皮的忿气再也忍不住了。探头向四面瞧了瞧,见空场上聚集着许多百姓,以平日每到一处,人民总这样聚欢的,倒也不放在心上,只向黄知县大喝道:“咱们到贵县来,贵县连一点场面也没有。莫非小觑咱么?”黄知县躬身说道:“怎敢小觑总管?实是敝县贫瘠,只求总管见恕吧!”杨荣怒道:“咱素知石屏是鱼米的地方,你却来咱的面上装穷,看咱打不得你么?”说罢,回顾左右道:“给咱拿下了!”
这句话才出口,轿后暴雷也似地一声哄应,早抢过五六名紫衣黄帽的随役来,把黄家骧两手捆住。杨荣又喝道:“石屏县可恶极了,先与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