识的妇人家,平时很为迷信,听了秀英的话说,心里暗想道:“古时那些拜相封侯的人,每每有金龙和猛虎出现,那么元璋这孩子,不要也是个非常人吗?倒不可轻视他的。”于是李氏自那天听信秀英的谎话之后,她对待元璋,便不似以前刻薄了。
元璋在郭光卿家中,终算又过了一年。不过那晚秀英给烘饼灼伤了胸口,不知不觉地溃烂起来。但秀英有时见了元璋,并不把这件事提起。元璋感着秀英待他的义气,遇到了秀英时,又是敬重,又是怜爱,那种殷殷的情意,自然而然地从眉宇间流露出来了。秀英也知道元璋不是个寻常的人,便事事看觑着他。只是她那给饼灼伤的地方,恰巧在乳部的顶上,女子的乳头,是最吃不起痛苦的东西。那筋肉是横的,一经有了伤处,就要烂个不了。秀英的乳尖上,被饼灼了一个浆泡,便渐渐地溃烂,一天厉害一天。她又怕着害羞,不便在李氏面前直说,只独自一人到没人处去哭泣。
她正哭得悲伤的当儿,刚巧给元璋瞧见,疑她家里什么事受了责,便去低低地安慰她。秀英却一言不发地只是啼哭。元璋越发狐疑起来,就再三地诘问她。秀英起初时不肯说,怎禁得元璋催逼着,才把自己怀饼灼伤了乳头的事,略略说了一遍。
元璋听了,真是感激得说不出话来,觉得一股酸溜溜的味儿,从鼻子管里直通到脑门,忍不住也扑簌簌地流下几点眼泪来。
一面便执着秀英的玉腕,垂着泪说道:“我朱元璋如将来得志,决不忘了姑娘的恩德。倘若日后负心,天必不容。”说罢,那两只脚已站不住,早噗地跪了下去,那秀英姑娘的芳心,这时也被一缕情丝牵住,忙盈盈地来扶元璋,元璋哪里肯起身,大家使劲儿一拉,倒把秀英姑娘弄得立足不稳,一个歪身,两人一齐坐在地上。那时四只眼睛,你瞧着我,我瞧着你,心儿上都是相怜相爱,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趣,叫作“尽在不言中”
了。秀英姑娘忽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世,眼圈儿一红,竟俯身倒在元璋的怀里,抽抽噎噎地又哭起来了。
元璋要想拿话安慰她,急切又想不出甚话来,只好陪着她一同垂泪。两人对哭了一会,还是元璋记起她那伤痕来,便附着秀英姑娘的耳边说道:“你不要只管哭了,那灼伤的地方,到底什么样了,停一刻儿我去找些药来给你敷。”说着伸手轻轻地替秀英姑娘解开胸前的钮扣儿,露出一角粉红的兜子,那兜子上已是脓血斑驳,东一点西一块的。元璋再把兜子揭起,见她乳部的头上,溃烂得手掌般大小了。元璋不觉叹了口气道:“溃烂到了这样的地步,你为什么不早说呢?”秀英姑娘见元璋瞧过了,随手将兜子掩了,慢慢地扣着钮扣儿,那双泪汪汪的秋波,兀是对着元璋,似乎有万千的情绪,不知从哪里说起。
元璋也呆呆地望着秀英姑娘。两人又默对了半晌,真有些依依留恋,不忍分别之概了。元璋和秀英姑娘,正在相对含情,心意如醉,忽听得廊前的脚步声音,秀英姑娘慌忙三脚两步的,向着厨下去了。这里元璋也走了出来,却不曾遇见什么人,这才把心放下。
流光驹隙,那时已是顺帝至正十二年,朱元璋已十九岁了,秀英姑娘胸前的溃烂,经元璋拿药来给她搽好,只是乳上永远留着一个疤痕,也算是将来的纪念。其时朝廷奸相撒墩当国,只知道剥吸民脂。那班百姓天天负着苛税重捐,弄得走投无路,大家落草做强盗。因此,徐州芝麻李,山东田丰,蕲州徐寿辉。
童州崔德,道州周伯颜,台州方国珍,泰州张士诚,四州明玉珍,颖州刘福通,孟津毛贵,沔州倪文俊,池州赵善胜,这几处著名的盗寇,都纷纷起事,群雄互相争竞,大家占城夺池,把一座元朝的山河,瓜分得四分五裂了。
讲到元代的税赋,要算盐斤最重了。朱元璋的舅父郭光卿本做着盐贩的首领,凡滁州地方的盐贩,都要从他门下经过的,故此他手下的徒子徒孙,也有几千,专帮着光卿贩盐。国家对于盐捐,原视大宗的收入。元朝在世祖忽必烈的时候,经理财家安不哥提议出来,直传到顺帝手里,正当上下搜刮的时候,怎肯轻易放过呢?官吏对于贩盐的越是严厉,人民也越是要私运。私过的既多,一经给官厅捕获,处罪也就愈重。郭光卿做着这注生涯,叫作“将军难免阵上亡”,他的徒子徒孙,被官厅捉去治罪的已是不少的了。
有一天,郭光卿运着几十艘的盐船,驶过凤阳地方,吃凤阳的守备李忠孝得了消息,便带了五六百个兵丁,把几十艘盐船,一并扣留了起来。光卿吃了一个亏,心里已是十分地愤怒。
好在凤阳和滁州,差不了多少路,便星夜赶回滁州来,将盐船被扣的事,对盐贩们宣布了,众人听说,个个怒不可遏。当下由郭光卿首先说道:“现在的国家,税赋这般的重,叫咱们小民能够负担得起的吗?这事非想一个万全之策。咱们口里的食给贪官污吏们夺完了,将来势不做饿殍不止。”
光卿话犹未了,众头目中,一个叫耿再成的,高声大叫道:“官吏既要咱们的性命,咱们自不能不自己保护。现在依咱的主见,今天晚上,就杀进滁州去,夺了军械,再连夜杀到濠州,把盐船一齐夺了回来,岂不比坐着受罪和受罚要好得多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