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蓦然地回想到自己也是个和尚出身,从前在皇觉寺里做和尚的情形立时映满在脑海之中。怔了半晌,才徐徐地说道:“老师是和尚,和尚是老师;俺也是和尚,俺也就是老师。和尚是读书的士人,士人是讽经的和尚,和尚住在这寺里;寺里住了和尚。
书里也有和尚,和尚是读书的,也是讽经的。经是书,书是经;经里有书,书里有经。结果是个读书讽经的和尚,和尚便是皇帝,皇帝也就是和尚做的,那是和尚皇帝。”和尚听了笑道:“什么皇帝,什么和尚,什么是寺,寺里没有和尚,和尚不住在寺里,皇帝也不是和尚了。高高山上的明灯,一阵大风吹来,灯也破了,火也灭了,灯杆也倒了。山上没有明灯,明灯也不在山上了。风过去,灯又明了。那里灯,那是明灯,若是没风吹,便是不生不灭。”太祖说道:“吹灯的不是风,风吹的也不是灯。灯不怕风,风不吹灯。它依旧很光明地在那里。灯不是灭的灯,风是无形的风。风无形,灯不灭,和尚却圆寂了,只存着和尚的皇帝。”和尚益发大笑道:“和尚是圆寂了,和尚是皇帝,皇帝是和尚,还是和和尚一样。”太祖听了,回身出了东厢,对一个内监附着耳朵说了几句,那内监飞也似地去了。太祖仍走进东厢,见适才的小沙弥笑嘻嘻地送进一杯茶来。
太祖一头喝茶,口里说道:“一杯清水是江河湖海的来源,在杯中是这样,下了肚里还是这样,这才是不生不灭。水是清清的,并没一点儿渣滓,这才是不垢不净。这是仙水,这是佛水,是甘露,是和尚的法水。和尚也饮的水,皇帝也饮的水。
这水是皇帝的,是和尚的,天下是皇帝的天下,不是和尚的天下,和尚自和尚,皇帝自皇帝。和尚圆寂了,圆寂的不是皇帝,是和尚。”和尚正色说道:“水是地上的,水是清的,水是浑的。清的是山林草木,浑的是荣华富贵。山林草木是和尚住的所在,荣华富贵是皇帝享的福禄。山林草木,荣华富贵都浮在地面上。地沉了,天翻了,天地混沌了,和尚圆寂,皇帝圆寂。
圆寂的是和尚,是皇帝,到底是皇帝圆寂,也是和尚圆寂。”
说罢哈哈大笑。
这时太祖差去的内监已经来了,把两个鸡蛋递给太祖。太祖授与和尚道:“和尚是茹素的,这是桃子,是皇帝送与和尚的,和尚就吃了吧!”和尚接了鸡蛋,囫囵望口里一丢,咽咽地咽了下去,一边念着四句道:“陛下送双桃,无骨又无毛。
随俺四方去,免得受一刀!”和尚念完,太祖笑道:“和尚是茹素的,这是鸡蛋,和尚错吃了。”和尚答道:“这是桃子,是皇帝说错了,不是和尚吃错。”太祖说道:“这是桃子,是皇帝说错了;这是鸡蛋,是和尚吃错了。”和尚应道:“和尚吃的桃子是鸡蛋,在和尚肚里了。和尚肚里有桃子,有鸡蛋,和尚把这桃子鸡蛋取出来还了皇帝吧!”说着,一手一个蛋,仍还给太祖。太祖诧异道:“这是和尚的法术,是和尚预备下的。”和尚笑道:“正是和尚预备下的,也是镜明预备下的。
镜明是老师,老师是读书的相公,相公也就是和尚,和尚是预备下了,是和尚圆寂,和尚便预备的圆寂。”说罢,盘膝望椅上一坐,太祖忙拉他时,那镜明和尚已跏趺圆寂了。太祖也不再说,只看着镜明笑了笑,便和两个内监悄悄地回宫。
第二天传旨,褒封护国寺,镜明和尚为真宝大师,内务府拨银三千两,替镜明和尚建塔,把他的遗蜕安葬在塔的下层,并颁谕重建护国禅寺。从此以后,太祖极相信那禅理,不时召有道的高僧进宫谈禅。又诸皇子中,燕王、楚王、晋王、齐王,并后纳马、郭两妃所生的湘王柏、岷王楩、代王桂、蜀王椿等,每派高僧一人,做皇子的师傅。派往燕王府中的和尚,法名道衍,本性姚名广孝,习文王六壬术,能知吉凶。又精风鉴,他一见燕王,便咬定是个太平天子。因此燕王起兵篡位,弄得同室操戈,这是后话,暂且按下不提。
再说那皇太孙允炆自那天私自出宫去哭奠香菱的青冢后,被太祖知道,几乎翁孙拈酸,把皇太孙废立。幸得众大臣的保奏,算免了废立,只将允炆贬入御书房伴读三月。光阴很快,转眼过了三个月,允炆仍去住在东宫。那时他对于香菱,依旧是念念不忘,常常书空咄咄,长吁短叹。又亲笔替香菱撰了墓铭,暗中令石工镌在墓前的碑上。其词道:汝菊,汝梅,汝是水仙。
芳兮,馥兮,永播千年。
呜乎香菱!不生不灭,万世长眠。
山兮水兮,相伴在此间。
一腔碧血化为虹,悠悠魂魄其登天。
莲房兮堕粉,海棠兮垂纷。
有荣必落,无盛不衰。
维汝在地下,虽经风霜雨露未改颜。
卿瘗乎是,香魂有灵兮,来伴吾参禅。
这首墓铭,又传在太祖的耳中,说允炆的为人很有父风指懿文太子,而且文辞间的山林气很重,恐也不是福相。以是太祖心上愈是不喜欢允炆了。
讲到那皇太孙允炆,的确有点出家人风味。往时住在宫里,空下来便独自一个人去坐在蒲团上讽经。侍候太祖的高僧等到下了讲席出来,允炆便邀他们到自己的宫中,探求经典的奥妙。
那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