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二、文光二人,过足了鸦片烟瘾。范氏、托氏等,送了普二出来,嘱咐回去问好。文光道:“二弟,你真是瞎摸海。从北新桥直到四牌楼,整整齐齐绕了个四方圈儿。难道这么热天,你那两条腿,不怕旅长途。”阿氏听说要走,也忙的站起,背着灯影儿,擦了面上眼泪,也随后相送。忽然春英站在屋内,大声的嚷道:“天生的不是料儿,叫他妈的洗衣裳,立刻就六百多件,凑在一块儿洗,这不是存心搅棒吗!”托氏急忙拦道:“老爷子,你又是怎么了?怎么成天成夜的,不叫我省心哪。”春英道:“我怎么叫您操心啦。像她这么混帐,难道也不许我说说。终日际愁眉不展,仿佛她心里惦记着野汉子呢,拿着他妈的我不当正经人。”这一片话,气得院中阿氏浑身乱颤,欲待抢白两句,又恐怕因为此事,闹起风波来,遂蹲在地上,俯首不语。虽有一腔血泪,只是此时此刻,滴不出来。瑞氏、托氏反说了春英一遍,始各无话。文光又嚷道:“二正,你叫你二妈去。”范氏站在门外,听了院中吵闹,并未介意。听得二正来唤,慢慢的走了进来,问着阿氏道:“这又因为什么,这样的抹眼儿呀?按着老妈妈例儿说,平白无故,你要叹一口气,那水缸的水,都得下去三分。像你这每日溜蒿子,就得妨家。”阿氏低下头去,醒了回鼻涕,仍自无语。范氏哼了一声,气狠狠的自往上房去了。文光道:“嘿,你猜怎么着,敢则凉州土,也涨了价儿啦。方才在针王家人买了二两来,我掰开闻了闻,味儿倒不错。范氏吸着烟卷儿,也歪身躯下道:“早知道你去买土,就不叫你去啦。米季上熬得烟,拢总还不到半个月呢。我看缸子里,还有四两多些儿。若是多迟几天,等到钱粮上多买几两,岂不好吗。”说罢,喊叫阿氏过来沏茶。
阿氏的两眼,此时业已红肿,慌忙着拧出衣裳,把手上污水,略微擦净了,谁想到水泡半日,两手皆已浮肿,纤纤十指,肿得琉璃瓶儿一般。又经粗布一摩,十分难过。随就着窗前亮处,自己看了一回。忽的上房中又急声嚷道:“你倒是沏茶来呀!叫了半天,难道你七老八十,耳朵聋了不成?”阿氏连声答应,急忙跑至厨房,张罗茶水。托氏又嚷道:“趁着凉风儿,你把二姐的彼褥,先给铺上,浆得了衣裳,也别在院里晾着。一来有露水,再说大热的天,挤巧就得燥雨。”阿氏提着水壶,一面沏茶,一面加声答应,不慌不忙的,先把新茶送过,又把大正、二正的被褥铺好。正在院子里收拾衣服,春英也躺在屋里,喊她搭铺。阿氏搭了汗褂,忙的跑来,安安稳稳,把春英的枕头席子一一放好。春英站起来,一把揪住道:“明天大舅那里,我不准你去。”又伸作两个手指道:“这一个又不是好主意。”阿氏道:“这事也不能由我,你若不愿意,可以告诉奶奶,叫我去,我便去。不叫我去,我也不能去。作了你家人,还能由我自主吗?”说罢泪随声下,夺了手腕,用手擦抹眼泪,哽哽咽咽的哭个不住。
托氏又嚷道:“洗完了衣裳,你把箱子打开,明天穿什么,预先都拿出来,省得明儿早晨,又尽着麻烦。”阿氏哑着声音,连连答应。打发春英睡下,慢慢的开了箱锁,把托氏、二正明天所穿的衣服,一一拿出。又到瑞氏、范氏屋内,把床被铺好。范氏道:“你这脸上怎么这样丧气?没黑间带白日,你总是抹眼儿,这不是诚心吗?”阿氏含泪道:“这倒不是眼泪,今儿晌午,许是热着一点儿。”范氏道:“你是半疯儿吗?什么热天,通天施地的,老穿长衣裳,岂有个不热之理。”阿氏答应一声是,扑籁籁掉下泪来。范氏道:“你这孩子,永远不找人疼。难得你普二叔,还极力夸你,说你可‘冷呢!”说罢,又哼了两声。阿氏含着眼泪,不敢复语。转身走了出来,又到托氏屋里,装了两袋潮烟。托氏亦问道:“你这两只手,是怎么肿的?”阿氏忙笑道:“不要紧的,明儿就好了。”托氏道:“这都没有的事,洗上两件子衣裳,也会肿手?当初我那时候,一天洗两绳子衣裳,半夜的工夫,要做三双袜子。还要衲两双鞋帮儿,也没像这么样儿过。”阿氏含着眼泪,俯首而出。托氏又嚷道:“明儿早晨想着早些起来,别等着人催。别又因为一个脑袋,又麻烦到晌午。”阿氏连声答应,回到自己房中,一面卸装,一面思前想后,暗暗的坠泪。直瞪瞪两只杏眼,看着春英躺在床上,呼声如吼。一手拿着扇子,忽的翻身醒来,要知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第二回 劝孙妇委曲行情 死儿夫演成奇案
话说春英睡在朦胧之间,忽被跳蚤咬醒。翻身望见阿氏,在旁边一张桌上,一面卸头,一面泪珠乱滚,背着灯影儿一看,犹如两串明珠,颗颗下坠。春英假作睡熟,暗自窥其动作,阿氏端坐椅上,无言而泣。望了春英一回,又把镜子挪来,对镜而哭。呆了半天,自又自言自语的,长叹了一口气,仰身靠住椅背,似有无限伤心,合千愁万恨,搀到一处的一般。忽听钟鼓楼上,嗡嗡钟响。又听得附近邻家,金鸡乱唱。眼看着东方发晓,天色将明。阿氏微开秀目,望着床上春英,尚自鼾睡,遂悄悄走去,自向厨房生火,洒扫庭除。春英是满腹牢骚,宣泄不出。一见阿氏走出,翻身起来,念念叨叨的骂个不住。阿氏亦知其睡醒,故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