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舅母无法,只得劝解一番,请安告别。德氏沉着脸道:“到家都问好,我也不送了。”三蝶儿把眼泪擦净,跟随舅母走出。一面走,丽格与德大舅母极力排解,无奈三蝶儿心事,旁人不知其详。丽格与德大舅母劝解,皆是好意。三蝶儿一面答应,又极口遮饰,只说母亲脾气,叫人为难的话,丽格当作实话,亦只过去了。
傍晚到了德家,吃过晚饭,德大舅高高兴兴,叫了两个瞎子来,唱了半夜的曲儿。三蝶儿心中有事,无心去听。后唱到蓝桥会,伤心的地方不觉心神动摇,坐卧不稳。想起昨日在家,听听西厢记来,愈加十分伤感,转身回到屋里,躺在炕上垂泪,丽格亦追了进来,笑问道:“姐姐你困了么?”三蝶儿也不答言,头向里只去装睡。丽格亦卸妆净面,揣度三蝶儿心里,必是因为呕气,想着伤心,乃劝道:“今天的事,都是我招来的。论来你也不好,说你一声婆婆,你也值得那样,莫非你的婆婆,我就说不得吗?”三蝶儿啐道:“你还说呢,若不是你,何致那样呢。”丽格陪笑道:“好好的,为什么要打我?莫非因我说你,动了你心尖不成?”三蝶儿呸了一声道:“我告诉舅母去,你这么跟我上讪,可是不行。”说着,穿鞋下地,往外便走。丽格不知要怎么样,心下也慌了,忙扯住三蝶儿道:“好姐姐,我一时走了嘴,再也不说了,你别告诉去。我再敢说这样话,叫我嘴上长疔。不然,就烂了舌头。”正说着,只见德大舅母进来,催她姐妹睡觉。说趁着凉快,明儿好早些起来。丽格一面答应,一面嗤嗤的笑。三蝶卸了头,坐在椅上发怔。一会又抹抹眼泪。一会又醒回鼻涕。丽格躺在炕上,又是好笑,又是纳闷。又恐三蝶儿恼她,随笑道:“姐姐你不用恼我,你心里事,满在我心里呢。”三蝶儿冒然一听,心中暗吃一惊,随笑道:“我眼睛不好,白天怕风吹,黑夜怕灯亮儿。”随说,又用手巾擦眼。丽格冷笑道:“我知道,八成是要起针眼。记得去年,你在玉哥哥家里,就是这样吗。”说得三蝶儿又一怔,迟了半日道:“我几时要长针眼,被你知道了?”丽格道:“你每遇哭时,就说要长针眼,我怎的不知道,”三蝶儿听了此话,边腮带耳,俱都红了。丽格又坐起笑道:“你看我记性好不好?”三蝶儿点点头,想着自己心事,大约瞒不过去,随笑道:“你是昏天黑地,只知说笑凑趣,哪知人世间有为难事呀。”说着,把眼圈一红,又欲掉泪。丽格恐其伤心太过,下地劝了一回,两人到回鼓以后,方才睡下。三蝶儿背过脸去,犹自伤心,直到东方大亮,亦未合眼。
话休烦絮,这日德氏母子,自从三蝶儿走后,去向舅舅家住着,已把她的亲事,说成八九。这日常禄休息,约定冰人普津,在家相见。母子商议半日,知道三蝶儿性情,倘若知道此事,必闹麻烦,不如与普津见面,要过八字贴儿来,先去合婚。好在男女两头儿,彼此都认得,不必重来相看。正好是先放小定儿,将来能信过礼,再放定礼不晚。当时把事情议妥,及至普津到来,亦是满口应承,极力担保,许着将来通信,必要个鲜明荣耀,男家是开通人,合婚不合婚,倒是未节。德氏道:“那可使不得。合婚是要紧的,虽然他大像相合,倘若有点儿波澜儿,两家都不好。将来有口舌,你也得落埋怨。”说着,把生辰八字贴,递给普津。普津笑着接过,又把男的八字贴,递与德氏,笑着道:“婶娘高见。这倒是很好的事。”当下三言五语,把亲事说定,约着十日后,来取八字贴儿。合得上就放定纳彩,合不上则作为毋庸议。这也是三蝶儿命里,合该如此,男家合婚,说是两无妨害,德氏合了婚,又细与男女两人,课了回生辰八字儿,俱说是上等婚姻,夫妇能白头到老,享寿百年。男的是当朝一品,女的是浩命夫人。一个是天河水命,一个是霹雳火命。两个人水火相济,可望兴家。这一套油滑口吻,说的德氏好不高兴。想起经年算命,自己奔忙一世,应靠女儿福气,才能享福。如此说来,真个不假,即日把合婚相配的话,告知普津,又令儿子常禄,去小菊儿胡同一带,打听女方的行为,以免过门后女儿受气。常禄又探听多日,回来报告母亲,说春英为人极其朴厚,外间因其朴厚,笑他憨傻。我想这门亲事,却可以作得,德氏点点头,本来为慎重婚姻起见,今听常禄一说,更觉放了心。次日即令常禄告知普津,又把这件事,告知同族人等,并几家至近戚友,大家均极赞成。德氏更觉喜欢,这日中秋已近,屈指算着三蝶儿已在德大舅家住了一月有余,正欲去接,忽有德大舅母送来,丽格亦随了回来,又在德氏家,住了几十日,然后去了。从此常来常往,有时德大舅母来接三蝶儿,丽格亦来回住着。
光阴荏苒,时序如流。不知不觉间,转过一个年头来,正是新年正月,文光家里,因张罗娶几媳妇,托嘱冰人普津,来往撮合,定于元霄节后,通信纳采,三蝶儿一概不知。是时因为逛灯,正在德大舅家闲住,忽见母亲来接,德大舅母亦催她回去,想其来时,本说多住几天,今忽来接,三蝶儿很是纳闷。又见德大舅母,面带笑容,不免狐疑起来。以为母亲来意,必为自己事情,有人相看,心下不由一酸,眼圈亦立刻红了。丽格冷笑道:“姐姐回去罢,明天我还去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