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老爷道:“魏翁邀老兄来,没有同老兄说明的什么客吗?”尤中书道:“其实不曾。”樊老爷道:“这位是‘称心丸’懂吗?”尤中书愕然道:“称心丸,不是药料吗?嗬!要是此人开药铺的?”
樊老爷悄悄的道:“低声,低声。你不懂得。‘称心丸’的名词,这就是各省公举进京递呈请愿书的代表。有些巴望请愿得成的人,饯送代表起程的时节,拍手祝颂,呼各代表叫做‘称心丸’,齐巧同他们运动的资料名词唤做‘如意丹’,倒是恰切不移、对仗精工的一对儿。推这请愿的性质,其实同如意丹的结果,同一派子的。”
尤中书恍然大悟道:“嗬嗬!原来如此,倒要细细的赏鉴赏鉴,这种东西比成化磲的鼻烟壶来得少见呢!”于是一眼不眨的瞧着那个代表。那个代表拉足架子,意气洋洋的和金魏陶说话。尤中书细认了一回,忽然诧异道:“这人我有点认得他,但不知在那里会过的?实在想不起了。而且姓什么?叫什么?也一点儿影儿都没了。”
樊老爷道:“恰才魏翁说似乎姓石。”尤中书顿然想着,道:“在这里了。他叫石约斋,一点儿不会错的了!”说着忽然叫道:“肚子痛,肚子痛……”众人都围扰来乱嚷着:“好端端的,怎地肚子痛起来了?”
尤中书攒眉道:“痛的很!不能奉陪了,兄弟只得回去了。”金魏陶等也不敢留祝尤中书便坐车匆匆回到绳匠胡同黄大军机宅里。黄大军机恰正同着卫显功对躺着抽鸦片烟,谈刚才叉麻雀,和出一对,到拦牌筒子清一色。黄大军机正说道:“一只九筒,实在巧不过。假如你不把三万一拍,这九筒就抡不到我摸。没有这九筒摸着,即使和出,不过九筒一克,八和,底和十和,共是十八和起翻,十八、三十六、七十二、一百四十四和罢哩。大不了赢到多少呢?”
卫显功道:“二四解,当庄和,一百四十四和,一百四十四、二百八十八、五百七十六,每家解五百七十六两银子。三五一十五、三七二十一、三六一十八,共总赢进一吊七百二十八两银子。”
黄大军机道:“不是只得这点点,一吊多点银子吗?幸而你三万一拍,一只九筒拍过来了;我摸来一看,九筒,连忙暗降,我说最好的降底开花。降起来,恰巧一只一筒,等的是一四筒张子,那是算也不用算的了,一吊二百银子一家。一三得三、二三得六、三吊六百银子,畸数亏数,一点儿没有的……”
正说到这里,尤中书恰巧跑到,说道:“三吊六百银子,州县的价值呢。谁补了缺哩?”黄大军机笑道:“这三吊多银子,倒费了心思弄到来的。没有那门儿来的写意。”卫显功道:“敝居停恰才同晚生辈叉四圈麻雀,叉着一副到拦牌,所以在这里欢喜呢。”说着站起身来让尤中书躺下便抽。他们师生两个没有避忌的。尤中书虚让一声,躺下抽烟。黄大军机道:“老弟今日没有应酬吗?还是不是出去找朋友?到那里去跑了一趟?恰才叫你叉麻雀,你出去了。”
尤中书抽罢了一口烟,摇着头道:“笑话,笑话!方才门生去找金魏陶,金魏陶齐巧在石头胡同兰官那里请客,邀门生一块儿去了。魏陶倒文明的很,同这班什么代表倒拉拢的。今儿请的是不知那一省的代表,门生有点认得的。从前见过的时节,不过没有小胡须的。这儿改了调了,胡须也有了,所以头里认不出,也摸不出这是何等样人?及至问了别人,才知道是代表。他的架子拿大的很,除了主人之外,不作兴同别人拉拢的。后来吃门生细细的认出来了,这人叫做石约斋。门生就不高兴同他一桌儿吃顿饭,所以假装着肚子痛回来了。”
黄大军机道:“老弟既然头里同他认得,今儿怎地瞧不起呢?”尤中书道:“门生一来是老师不高兴见这般人的,门生就不敢同这样人交接了;再则这石约斋的历史很不好看,所以头里就不高兴这石约斋了。”
黄大军机道:“好哇!今儿在军机里议事,福中堂这老糊涂不知他什么意思?竭力赞成这回的事。直说:今番再不给他的一点面子,其实在这些代表份上呢,到底没什关系,何也呢?终不过是少数罢哩,倒毁了民气,影响才大哩。于是上头的意思有点活动了。只怕就在这几天有旨意下来呢!光景全乎偿他们的愿呢。也不见得?大约两凑凑,缩短几年是稳的了。”
卫显功道:“这般人就不值钱呢,稍微得着好点子的消息,就拉架子,眼里没得人了。”
黄大军机道:“可不是吗。方才还跑来跑去钻门子、拉交情,吃我骂了去。不到三四个钟头的时候,顿然变了调了。看着吧,不知道到底稳也不稳。老弟,你说这石约斋的历史,是那么着的一件宝货呢?”
尤中书道:“说来话长呢!那一年门生还没有进京当差,瞒不过老师,门生是爱玩的。也是一班爱玩的朋友转转弯弯拉拢了这个石约斋,瞧他的脸蛋,其实漂亮。手里着实有两个。门生倒也同他合得来,一块儿喝酒,一搭地要钱。有的说他是很有几个大铺子,做大买卖。不多几天,有个石约斋的同乡叫做谈老三的朝着门生说:‘你老哥很顶真交游的人,怎地同约斋倒玩在一块儿?敢是如今通融了吗?’门生说:‘约斋原是个体面人,同他做个朋友也没有什么关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