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还有银米分派,因此习成风气,有许多身家殷实的农民,也成群结队地出去逃荒,一面由地保土棍串同漕书猾吏,向府县衙门报荒请赈,等到上司核准,拨款赈济,那一班荒虫,便先期赶回家乡领赈。如此一来,逃荒竟有两宗收入,比较种田的出息多上几倍,并且不劳而获。如此情形,又哪得不要十年九荒呢?”
林公又问道:“朝廷拨款赈济,何等郑重,要派委员复勘灾区,调查灾户,编造灾民户口册,发赈又有委员会监察,司事按名发给,他们怎样舞弊呢?”义生答道:“这也是一种瞒上不瞒下的勾当,莫说朝廷不会得知,就是省方大吏,也蒙在鼓里,那一班吞没赈款的猾吏、土棍、劣绅、恶保,手段通天,每次赈款,少至二三万,多至十数万,由他们暗中把持包办,造册时,把家丁佃户混入丁册,领款时,派流氓乞丐持票代领,复勘时,拔去熟田中的禾稻,连夜灌水满田,变作荒田,百计把持,就是龙图再世,也难扫清积弊。至于他们领到的赈款,不论多少,概作田份分派,灾民一份,逃荒头脑与该区地保合一份,土棍和劣绅合一份,猾吏和漕书合一份,国家岁糜巨款,尽行饱入奸宄的私囊,你想可恶不可恶?其中主脑,要算陆长树,他平日什么事都干,因此人家都称他陆老虎。”
当下林公听得了这段确实消息,暗暗欢喜,就一边替何义生斟酒,一边说道:“原来贵地的捏荒吞赈,都是陆长树一手把持的。”义生答道:“这又不然,古语说得好,‘独木不成林’,若只就他一人,哪里办得到了这许多事?其中还有个猾吏王玉淋、劣绅谢戒之、劣保徐浩等,结为死党,每次赈济,总由这一班人包办。在上的人不明此中真相,还说他们经验宏深,查荒发赈,他们经手,才可使灾民悦服;若换了他人承办,马上就会激起风潮,闹得不可开交。其实就是这一班东西,见利权傍落,就暗中教唆羽党,鼓动闹赈风潮,弄得人人见了办赈,视如危途,不敢尝试,因此年年由他们包办分配。讲起那陆长树,本是个穷措大,既无田地,又无行业,现在手头已有二十多万财产,称为富翁;若不吞没赈款,怎能拥着娇妻美妾,住着高楼大厦,面团团作富家翁呢?”义生越说越愤激,因为他自己也受过那一班人的苦水,所以把他们的恶迹,尽情宣布。
旁坐的邹杏春,喝酒不多,旁观者清,恐怕他多言招祸,忍不住插言道:“茶坊酒肆,耳目众多,你多喝了几杯,总喜欢发牢骚多说话,若被他们同党听了去,弄出横祸来,不是耍的。咱要走了,你也回店做晚饭吃呢!”义生被他如此一说,也愰然觉悟,就立起身来,向林公拱手而别。
林公听了何义生的一番话,心中已有成竹,但因何义生也曾受害,故不免过甚其词;但他说得头头是道,而且看他也是个诚实商人,所说的话,也不至完全捏造。如今既有了这一种小小根据,即从此入手调查,也容易得到眉目,只消将陆长树等的平日行为,打听明白,此事不难迎刃而解。打定主意,便叫幼德付过酒资,走出酒肆,就在近处找客寓休息;到得店堂里清淡的时候,便向店家探问陆长树、王玉淋的住址,方知玉淋住在泰兴城里,长树住在里下河。林公又向他问起王、陆二人的为人,茶房只是摇头,并不接口,林公说道:“我们是过路商人,因为久闻他两个的大名,故尔偶然向你问起,你怎么如此吞吞吐吐呢?”店家答道:“不是我不肯说,只是怕说了招祸,连累客官。”林公道:“但说何妨!”店家才悄悄地说道:“那姓王的远居泰兴,但知他是个包办赈济的猾吏;至于陆长树乃是里下河的土皇帝,手下有二三百个羽党,势力极大,莫说寻常百姓不敢去惹他,就是官府中人,也和他一鼻孔出气,因此故荒田亩,串吞赈款,也就没人去过问了!这几天听说省里要派委员来复勘淹没田地,稽查灾民口数,预备放赈,他又在那里捏造被灾户籍,只这一转手之间,少不得又有整千整万的银子收入了。”林公听了这一番话,与何义生如出一口,足见陆长树、王玉淋一班人确为串吞赈款的土棍。
当晚一宿无话,次晨盥洗既毕,进了朝餐,付过房饭钱,三人径到江边雇船,直抵南京城外登岸,回衙休息一会,然后上辕门谒见陶制军,将查得的各种情形详述一番。陶制军道:“此事偏劳老兄了,既然如此,积弊当可一清,还望老兄遴派干员,前往复查,再行定夺。”林公告辞回衙,当即委候补知县李家驹前往查勘。不料隔了几天,委员李家驹狼狈回省,衙门谒见林公,禀明查勘闹荒情形。
原来李家驹往里下河一带查勘被淹田地,亩数不符;次日复查被灾户口,只查得两个村庄,忽然有许多被灾妇女和儿童赶到,齐声高嚷要饿死了,专待赈款救命。委员还要复勘复查,挨延时日,等到发赈,我们早已饿死。一边说,一边抛砖掷泥,把轿子打坏,又有十几个泼辣农妇,声言要把委员拖去咬死。李家驹见难以理喻,只好回船,恐怕闹出大乱子来,马上回省请示。林公点头道:“可见背地里必有劣绅、土棍教唆,否则乡村妇女决无如此胆量,现在势非彻底清查不可。”说着吩咐提轿,上辕谒见陶制军,告知详情。并说江北民风刁悍,竟敢侮辱省委,藐视法令,若不从严访拿土棍陆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