垂风,棠花醉雨,不觉好笑。
香儿迎着道:“昨夜你们串通一气,将人灌醉。不知怎样胡作做,直到如今,胳膊腿肚还是酸輭。我看你今晚在西厢是怎个模样,我亦须瞧个热闹。”是夜耿朗、彩云果然俱各沉醉,香儿将彩云剥得赤条条,连缠足都不存留。
又将彩云的五色香囊汗巾系在耿朗腰间,彩云的双龙珠嵌輭镯套在耿朗的腕上。次日早晨,彩云方知。两个人又都病酒,两三日不自在。
不觉过了中秋,与梦卿上过周年坟。耿朗期服已满,又是重阳。红叶吟霜,黄花酣雨。拜寿之后,爱娘同耿朗坐在楼上品茶。春畹抱了顺哥走上楼来,顺哥抱着一块花糕咂饣舌,耿朗要抱顺哥,却又不好去接。原来耿朗回家,深明断发割指之情。见了春畹,如见梦卿一般,大不过意。几番要向春畹亲近,春畹又避嫌疑。以此两个人反觉得碍脸。七月内,香儿在耿朗面前告说,请三娘移居东一所照看顺哥,是爱娘阻止。八月内康夫人令耿朗收春畹,仍令住在东所,又是春畹说二娘的孝服未除,不敢强从。到这九月内,尚在计议未绝。故耿朗益发不好亲近。爱娘见这形景,反催着春畹送顺哥到耿朗怀里。耿朗抱了好半日,春畹方才接去。午后爱娘邀云屏陪耿朗在梦卿旧日的窗下赏菊,春畹便同夏亭、秋阶将几盆上色菊花依式排开。采萧、采艾送酒,青棠、丹棘送菜。爱娘道:“菊花欠茂,可知春姨心绪不佳。想这酒菜,亦未是亲手调和。”云屏目视春畹而笑。耿朗饮酒中间,不觉叹道:“记得前岁九月与二娘赏菊,今日物在人亡,风景不殊,而感慨系之矣!”爱娘将顺哥抱在膝上道:“前岁赏菊,是和他母亲。今日赏菊,是看着儿子。一则以悲,一则以喜,亦可以半折了罢!”耿朗道:“今日个因其母以爱其子,固是悲中生喜。然见其子复思其母,又未免喜中生悲。”云屏听说,手指着春畹道:“你见了此人,还是喜,还是悲?”耿朗道:“有其主必有其奴,真觉可喜。有是奴方不负其主,更觉可悲。我在东海梦见二娘暴亡,其代二娘报旗鼓者,却是此人。可见事有先机,非人所得主也。”说完又向云屏、爱娘耳边各说了几句,两个人俱含笑应允。赏饮多时,云屏、爱娘各将七色鹤翎纹丝锁口的旁枝剪了几朵,拿去插瓶。是夜耿朗在爱娘房内过宿。
初更之后,万籁无声,细茗一瓯,名香半炷,两个人对坐围棋,耿朗用偷过阴平势,爱娘用夜夺昆仑势,临收局爱娘却赢了三子。耿朗笑着随口念两句道:“赚得郎君迷□□,笑揎红袖打双关。”棋罢,爱娘道:“我有一件物事,你看看可还好否?”因取出梦卿画的真容,用画叉插好,移烛就近耿朗。耿朗细细看去,吃一惊道:“这穿绿的分明是你,那穿蓝的恰是二娘。是那个妙手与你两人画此行乐图?可喜可喜,我正思再无与二娘相见之理,不想在这画上又睹此一面!梦卿梦卿!你在泉下不能瞑目,可知我在人间,徒自伤心么。”说毕,泪珠迸流。爱娘再三劝住,将梦卿如何画图之处细说一回。耿朗惊讶道:“二娘嫁来几年,只知他能诗,却不知他善画。今日看这用笔传神,分明又是吴道子一派,你看穿绿的丰神潇洒,眉宇间露一团活泼之气。你若自己记不得时,看了此画,比在镜子内还觉分明。看穿蓝的,恬淡幽闲,面目上大有不舒之色。较之北套间内九畹轩前,只少得一口气,便似活人。大奇大奇,我不信有此绝技,莫非是你说慌?”爱娘道:“书画两道,本可相通。古来善作画者,少有不善写字者也。君既认得二娘的字,便可认得二娘的画。若既认不得二娘的画,则二娘的字想来亦在认得不认得之间了。”耿朗迟了半晌道:“正是。四弟所拿扇子,至今我尚未知真是二娘写的否?但以四弟系自己骨肉,二娘自幼谨严,故我一向不好问得。”爱娘道:“早问则疑心早解,不问则终身不明。但恐你真知之后,免不了许多懊悔。”耿朗道:“宁可懊悔,断不可不真知。”爱娘道:“此事已有根柢可寻,我须给你个水落石出。”耿朗听说,心才稍安。时已漏下三鼓,喜儿收去图画,众倚女亦皆回避,爱娘在灯下卸妆。花保儿执住鬓发,指甲长急切解不开。耿朗在旁,替解了多时,方才摘下。因笑道:“是头油香,是脸粉香,是口脂香,毕竟是身上的肉香。香生于身者为麝,而麝之香在脐,却不知三娘的香是在脐上,是在脐下?”爱娘亦笑道:“脐上亦生香,脐下亦生香。只是有了香,我便不姓林,不姓宣,不姓水,亦要姓任了。”当夜两个人说说笑笑,共入鸳帏,同栖凤枕。这一来有分教:养儿以报母,长恨女之恨绪全消。爱妾而思妻,多情郎之情丝再续。
散人曰:闺房肃穆,相敬如宾,非圣贤不能。至于狎亵轻薄,无所不至,又流于娼妓。若夫情理兼到,不高不卑,求之耿朗家室中,惟爱娘、春畹而已。
爱娘喜谑,却未尝谑及耿朗。亦犹梦卿夫,乃妇之天之意也。此意也,不待任氏本人不知,即平氏亦未企及。
第四十三回 抚幼子继居侧室 承先人再结同心
依样葫芦自古今,前人智逊后人深。
艾萧总减国香色,九畹千秋颂嗣音。
却说九月内耿朗与云屏、爱娘议定,梦卿期年已满,要纳春畹作妾儿,东